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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灵书

时间:2024-03-04 03:00:24  状态:完结  作者:么或

  乐终广奏,礼毕崇光。

  明鉴万宇,照临兆人。

  永流洪庆,式动曦轮。

  春末冬暮,但夏杪秋。土王四月,时季一周。

  黍稷已享,笼豆宜收。送神有乐,神其赐休。

  ……

  “大祭曲的送神段落……”即墨脸色忽然变了,猛地抓紧了阎曈的手腕。“那个吹埙的人呢!”

  阎曈僵硬地抬起手,抓着他手腕的即墨的手,也跟着抬了起来,只见他缓缓指向了祠堂门口那个老人,而后只听见了一声铜鼓响,祠堂上悬挂的灯笼慢慢亮了起来,像是城市到了时间亮起来的路灯,将祠堂的屋檐的影子倒映去了天上,将整个祠堂衬得更加阴森起来,宛若鬼门关。

  借着灯火,即墨和阎曈两个人慢慢看清了那个老人的脸——楼氏,楼氏老人没有说话,像木偶一般僵硬地旋转了过去,一个跟阎曈长着一摸一样脸的男人露了出来,他跟楼氏老人共用着这具身体,但手、肘关节全部都反弓着,吹奏着埙。

  祠堂中间的马尾绣慢慢伸出了像头发一样的触手,它自己也在他们每个人头顶都带着斗笠,一个傩戏的面具顶在斗笠之上,远远看过去,仿佛那个面具才是他们的脸,而斗笠是他们的肩膀。他们每个人都是手捧灵牌。灵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昇子,里面装一昇米,一张红纸半露半埋地在米中,上面还写着些什么。而那个吹埙的人此时却抬脚进了祠堂,他的装扮瞬间更迭,成了石像中的第十个人。

  祠堂里的那些石像随着埙声咯噔咯噔地转了过来,发出令人牙碜的摩擦声,还没等即墨反应过来,原本在尽头拥挤的执伞人将他们两个围在了正中心,他们将伞倒转过来,像不倒翁一样将自己插在伞上,然后把头全部都用各种奇怪的角度低下来,自下而上地看着伞下的阎曈与即墨,目光没什么感情,像是看一件物品,还跟着纸伞一晃一晃。

  即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抖,阎曈也跟着抖了一下,伞上忽然就垂下来一串串的流苏,两个人顿时觉得脊背一凉。

  “去啊。”

  “快进去啊。”

  “少祭司……这是你的宿命。”

  “少祭司,为了所有人,你去死吧……”

  “你还记得那些被林子里徘徊的族人吧。”

  “你说过要救他们的。”

  “成神吧。”

  “成神吧……”

  ……

  周围所有的人像是叹息一般的语气,用着即墨最为熟悉的声音说着,无数的记忆开始在即墨的脑海里冲撞,阎曈闻到了一股不知名的香料味道。记忆里忽然出现了年幼的即墨还有楼氏老人,楼氏指着远处的山上,有许多人或是戴着斗笠或是撑着伞,白惨惨的,尽头则是刺目的火光。

  “这一代死不好的,处理不好,每一代就有一个必须要出问题。他解掉以后,烧掉他们,就不影响到活着的人了。处理好了以后,他仍然是你的老辈,是你的长辈,是你家的神灵。若是……就是孤魂野鬼。”

  阎曈还没看清楼氏的表情,视角就急速地向前推进,火烧起来的地方,躺着一个人,躺着一个,和走在最前面的、举着灵牌的“孝子贤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阎曈回过神就抓住即墨猛地一转身,推开周围那些阴魂不散的“不倒翁”,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跑,那些人如影随形。

  直到他们跑到的区域天色越来越亮,那些人才渐渐消失在空气当中,还没等两个人松口气,阎曈就突兀地停下了脚步,拽着即墨用手术线挂住一把红伞,不敢用手接触,就用手术刀扎进伞柄,借着手术刀将伞执起来,而后将即墨一把抱起,借着红伞当着往一旁躲去,装作执伞的人慢慢移动,没多久,他们就看见,一顶银色的轿子正缓缓朝着这一面走过来。

  “时间在重叠。”即墨看着阎曈。“还记得裴菀樱说的吗,找到小栀丁。”

  “孩子,会在什么地方。”阎曈环视着四周,栀丁还小,还在爬行期,如果在外面非常容易被踩踏受伤,而且两个人没听到过栀丁的声音。

  “不是在河里,就是在祠堂。”即墨皱着眉头分析。“不能被这么牵着鼻子走了。”

  说着即墨就冲进了那顶银色的轿子当中,而阎曈立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过去就抓住了这个时间点上在轿子旁边执伞的自己,轿子前的埙声陡然停止,所有执伞的人都转了过来。两个即墨从轿子里慢慢走了出来,而后站在了阎曈身前。

  “到最前面去。”两个即墨异口同声。

  四个人走到最前面,边走即墨边念着什么,两个即墨一路撒着纸钱往前走,走到了进入极黑夜的边界时,两个人咬破手指,在脸上画出锦灰堆,并在额头上又画出两只眼睛,而后长长地吟唱。“开路解劫,借方相四目,生人回避咯~”

  “万怪烟消云落,酥透九原千丈土,

  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

  吟唱的词句像是带着光一样,丝丝缕缕地往四周密密麻麻的执伞人身体中钻进去,四个人一边走,一边唱,直到走到河畔,即墨拿出日晷,极为浅淡的影子,落在了一个吉日当中。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开此川,伶人来葬。白鸽之魂来扫井,安葬亡者大吉昌。生人生魂出,亡者死魂入。”

  执伞人一个个慢慢走进了河中,没多久就填满了附近的河道,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人肉叠人肉的积压着,血在极暗的环境里,像是黑色的石油一样朝着远处的河水蔓延,然后倒流至祠堂的方向。

  四个人慢慢转身,祠堂下方的水池有血像是薄纱一般一层一层地将马尾绣裹起来,没多久就已经裹缠出了一个怀孕女人的身形,肚子的位置,还有孩童的小手印时不时凸显。

  “哥哥……”栀丁的声音从腹部传来。“快来杀了我。”


第75章 75.九曲黄河Ⅴ

  即墨和阎曈慢慢走到祠堂门口,那个被马尾绣裹挟出的怀着孕的女人,微微颤动着,马尾绣随着它的颤抖,如弦奏似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一个人在说话一般。如黑雾一般的东西扯着它,嘤嘤的呜咽闷闷地传了出来。

  即墨和阎曈身后另一个时间段的他们,慢慢溶解进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蛰萤和那个男人分别站在那个祠堂的门口,扬起手在地上撒了一把铜钱,铜钱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分布错落,但是却慢慢生出血红色的脉络交织着,绘出一个巨大的太阳金乌的图腾。

  他们缓慢地单膝跪了下去,手缓缓掐诀,手臂随诀微动,最后双手在身后结印。祠堂里,一个棺材自水池当中漂浮出来,尾端冲着门口,那个棺材很奇怪,看起来像是一个四足长方形箱式木棺,但是棺外壁满绘纹样,却是他们曾见过的水族特有的干栏式石棺的石雕花纹,盖板和两侧板的纹样图腾给人感觉狰狞又慈悲,边角里勾勒着大小相同、排列有序、深浅一致、距离相等的圆圈,然后绘两条相距2厘米的直线将圆圈联结起来,形成规整的菱形格,其内填绘各种云纹,盖板上的菱形格内填绘卷草纹;两侧板菱形格内填绘花卉、蔓草、花瓶和树枝、树叶纹等,两端的挡板正中各刻画出一个大圆圈,其两侧用之前他们在木桩幻境那里见过的不知名的植物点缀,花纹皆是棕红、橘红、红、绿、黄、蓝、黑色描绘花纹。

  木棺所施彩绘线条流畅,画技娴熟,色彩鲜艳庄重。里面,应到是个很尊贵的人,可当棺材慢慢在门口的阳光里散成一堆灰烬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具没有面孔的木头人,还是一个木头女人。她缓缓抬起被巨大衣袖盖住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的眼睛位置猛地撞了下去,两个黑黝黝的洞,看不见尽头。

  即墨和她对视着,却莫名从那漆黑的眼窝里看见了滔天的大火,那股子灼烧的痛感,仿佛让他瞬间回到了积夜河底,回到了被那些怨恨和恶意日夜贯穿灼伤的时刻。银色的轿子再次出现在祠堂门口,有水自轿子里缓缓溢出,蛰萤和那个男人伸手,扶住那个木头人,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进入轿子的瞬间,木头人成了即墨,而那副棺材成了阎曈,轿子的一端系着一个埙,转瞬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三个人、一个轿子再次走进了执伞的人群中,直到,即墨和阎曈冲进了轿子……

  这段突兀的记忆缓慢消散,而那个女人的模样和他们眼前被马尾绣包裹的身形重叠了起来,等阎曈反应过来的时候,即墨已经走进祠堂站在了马尾绣前,手距离那个身形的肚子,就差了一点点。

  阎曈立刻冲过去想要拦下他,刚跨进祠堂,地面一下子像是一块悬空的地毯一样,无法承重似的软了下去,阎曈的手不自觉往周围抓去,头不自觉地后仰,结果就看到即墨一只手撕开了马尾绣,在其裹着的那个头颅和木头架子组成的人体,抱着头就转过身朝他扑过来,完全不顾及困在木头骷髅架子里的小栀丁。小栀丁眼睛里出现了怨毒的神色,但被破裂的马尾绣瞬间将她重新包裹了起来,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

  即墨死死抱着那颗头。

  “抓住我。”

  即墨平静的声音和他颤抖的身子象是两个极端,当他落入阎曈怀里的时候,阎曈出于保护幼崽一般地本能,捂住了他的眼睛,上面的祠堂的一切被他们自己的脸堵住,他们全部都往下望,上面的光亮被那些脑袋层层叠叠地挡住,这些前赴后继的、他们自己的脑袋逐渐被挤得变形,眼珠子凸出来,最后嘣落,血肉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似乎是想要将他们活埋。

  铁链像蛇一样缓缓自下面伸出,一碰到他们就将他们死死捆往下拖,失重的感觉还没缓解,两个人就像是被拖进了粘稠的水里,完全无法呼吸,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即墨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殿中的戒室中,整个身体伏在高低杆上,手腕被铁链绑在两端翘起的鸟饰上,头完全抬不起来,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块地方。耳边传来很多声音,庞杂又熟悉。

  “少祭司,少祭,死。”是蛉蜻的声音,但是却苍老了许多。“少时祭祀,而死,虽然是孩童,可谁让你就是这种身份呢……”

  即墨眼前的区域被一片阴影笼罩,熟悉的一双脚慢慢走进,巫的黑袍与傩戏面具落在地上,露出的双脚从光滑白嫩变得粗糙斑驳,显现出的垂地的衣摆上植物画着一只凶兽,豹眼怒视,龇牙咧嘴,犬齿突出,血口洞开,咬住一柄匕首,好似能吞掉一切灾祸和妖魔鬼怪。这是吞口,吞口之后,是阴阳鱼的太极底图,这是只有族长才可以穿戴的图纹。

  原来,蛉蜻就是族长蝉姝的半身。即墨从来没有在这一刻一般如此讨厌自己的聪颖,当初教导自己吞噬蜧蛇,不过是让自己更加容易被控制,还有每次月圆时侯的血药、每次让自己留在祠堂的言语、每次帮自己度过生死攸关时刻的那些事……原来都是精细的谋求算计。他心底某些隐秘的温暖忽然就被打破了。阎曈被吊在藻井上,被蛇死死缠住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即墨在下面,看着他头顶的灰色雾气慢慢变成了黑色与红色交缠,绝望和杀意纠缠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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