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庭客套地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晚餐,各怀心思。 等即墨慢吞吞走回到自家店前时,门口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靠在门框上,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即墨连表情都不想摆了,他整个人现在都很疲倦,伤口的疼痛感时隐时现,和褚庭他们这种人打交道太费心力和脑细胞,所以当他看见阎曈时,没有收敛情绪,语气中不禁夹了一丝火星。 “阎大法医。”即墨皱眉讽刺道。“这么晚了,又有何指教。” “是我该死的医生职业病抽了风。”阎曈看他这态度就黑了脸,将放在地上的医药箱拎了起来。 “我没什么事,可以请你离开了吗。”即墨冷淡地说。 “小孩子不要撒谎。”阎曈脸色更黑了,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儿有一个伤口,在销金窟时候就是这个伤口血迹落到了他的手掌。 “放手!”即墨冷汗都疼了下来,去掰阎曈的手,却因怕他再扣伤口,疼的用不上力,气得他转腕抽针直接划了上去,血瞬间沁出来。 阎曈没躲开,他始终望向即墨的眼睛,忽然就回想不久前尹水水对他说的话。 “阎大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墨墨有敌意,但我想说的是,他无论为人处世如何老道阴险,他也才十七岁。他有心,不是不会被伤到的人,他只是还没学会去相信别人,这需要时间。” “他并不那么简单,我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至少,他的心思,还从未伤害到我,也没利用过我什么,法律上讲疑罪从无,是你们先入为主了。” …… “可以上药了吗。”阎曈说。 尹水水说的没错,即墨的抵触,确实是在自己过度怀疑之后,想起即墨头顶那弹幕,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你……”即墨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那伤口,抽回了那针,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 “能上药了吧。”阎曈叹气。 “随便你。”即墨他盯着褚庭手上的伤口,心情渐渐复杂,他也不愿意使自己更疲倦地去应付周旋。 即墨开了店门,边上楼边将已经黏在脊背伤口的衬衫脱了,顺手扔在了二楼角落的脏衣篓中。 “你一个人?”阎曈在后面将店门落锁,熟门熟路地跟着即墨到了他的卧室,将医药箱放在桌上。 “师父平时在殡仪馆。”即墨没精打采地点燃两盏宫灯,而后坐下伏在桌案上。 “平时只有你自己?”阎曈有点诧异,检查伤口的手一顿。 “嗯。”即墨声音低低的。 “你这两处开裂的伤口在肌理上,需要缝针。”阎曈说。 “不需要。”即墨有些不耐烦。 “用可吸收线好了。”阎曈直接做了决定。 话音未落,阎曈就发现即墨的肌肉绷紧了。阎曈愣了一下,不由得伸手轻轻挠了挠他后颈的胎毛。 “放松,不疼的。”阎曈安抚道。 “……扎的又不是你!”即墨小声咕哝,而后有些恼羞成怒地催促。“快点儿!” 阎曈笑了一下,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好疼。』 阎曈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弹幕。 等到阎曈处理好全部伤口打好绷带,才发现即墨已经带着一身的冷汗昏睡过去了。 “喂。”阎曈边擦着手,边轻轻推了推即墨。 可即墨似是累极了陷入了沉眠,没有丝毫反应。阎曈犹豫了一下便俯下身想将他抱起来,可手搭上即墨腰肢的瞬间,即墨突然伸扣住了阎曈的脖颈,阎曈手一顿,顺势兜住了他的腿,而后像抱孩子一样让即墨扣着自己的脖子靠在肩膀将人抱了起来,这一动作让扣在他脖颈的手猛地收紧。 “即……墨。”阎曈咬紧牙关,艰难地唤着他。 可是即墨丝毫没有卸下力道的样子,人也依旧熟睡的模样,似乎这只是他潜意识中的警觉。阎曈迟疑地一顿,而后忍住这紧缚的窒息感和把人扔出去的暴躁心情。阎曈现在就想把那个听了尹水水的话而愧疚,然后冒冒失失跑来的自己掐死。 阎曈一边咬牙腹诽,一边稳稳抱住怀中人,走至内室,轻手轻脚地脱去了自己鞋子和即墨的鞋袜,上了地榻,绕过床前香案行至床畔,小心地想将即墨侧着身放到床上,以免压到伤口。在阎曈即将松开手的瞬间,不远处传来十二下的编钟敲击声,那声音飘飘虚虚,透着诡异的气息,香案上的香炉也飘摇出一缕烟气。 这时即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起身扣着阎曈的脖颈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他脚腕的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音。即墨的手不断收紧,阎曈呼吸断绝,他身体下意识反抗与即墨撕打起来,身上衬衫没多久就直接被即墨扯裂,但是阎曈顾忌着即墨背后的伤口,片刻就重新被即墨压制住扣住咽喉。阎曈一只手紧紧拽住即墨的手掌,另一只手攥住了即墨的小臂就打算使他的手腕脱臼。 “不对……”阎曈一顿,手中握住的手腕没有脉搏,而这样剧烈的动作,他也没有听到即墨的呼吸声,手下的皮肤滑腻又冰冷。他勉强抬眼看即墨,只见他眼神空洞洞的,瞳孔已经扩散开,浸透了黑色,这让他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即墨?” 话音刚落,编钟声戛然而止,即墨像忽然断了线的木偶砸在了阎曈身上,扣在阎曈脖颈上的手松懈了些,空气回灌,阎曈猛地喘息呛咳了起来。平复呼吸后,阎曈立刻去探即墨的颈脉和心跳,一片寂静,有鳞片从胸膛向全身蔓延开。 “妈妈……我感觉不到你了……祠堂好多血……我好疼……” 即墨的声音,浅浅淡淡的,恍若幼子,可阎曈偏过头看着倒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嘴唇没有任何动作,声音更像是从他身体很深处发出来的呜咽。 阎曈探寻的手一顿,脑中百转千回,但迟疑过后,他还是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挠挠即墨颈后一绺柔软的胎毛,安抚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才逐渐平息下去。 不知多久,黑暗中再次传来一声编钟声,阎曈忽然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察觉到颈畔的宛如微风的呼吸,他伸手一探即墨的胸膛,掌下有了规律地起伏,还有属于活人的体温。这一瞬间,阎曈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下来,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他脑海中忽地响起尹水水的话。即墨真的还是个孩子,只不过为了保护自己和身后的秘密,给自己装了上好的盔甲和面具。那会是什么经历,今天褚庭和他争夺的那件古饰,又会和过去有什么牵连? 思绪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折腾了一晚的阎曈此时已经疲倦不堪,他放弃挣扎般叹了口气,扯开旁边的被子盖住自己和还扣住自己咽喉的即墨,就无奈地揽着人睡了过去。 “这次可不是我占你便宜啊,小鬼。” 外面的烛火摆动了几下,浅淡绿色的火苗晃来晃去,内室之中的木棱窗一轮满月缓缓而行,最终完整地出现在窗户中央,倾泻的银辉泼洒在床前香案上博山炉上,瞬间一面巨大的琉璃铜面镜缓缓在月色围绕的烟雾中浮现,烛火的映像在镜子上影影绰绰地摇晃着,忽地,熄灭了……
第7章 07浩劫之镜·上 “嘻嘻嘻……他回来啦……” “回来杀人吧……” “……哪里还有人给他杀啊……” “死光啦……死光啦……” “……杀人犯回来啦,杀人犯回来啦……” “……是谁?”阎曈朦胧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皱了皱眉。 阎曈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被猛地推了一下,而后身体像是穿过了一个未知的模糊的界限,身周所感觉到的温暖瞬间结出了冰碴儿。阎曈忽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身处在一个长长的走廊中,入睡前躺在自己身上的即墨,此时也不知所踪。 阎曈环视着周围,这里四周都是刺鼻的血腥气,走廊上壁灯的灯光明明灭灭,让人惶惶不安,阎曈缓缓让自己贴紧着一侧的墙壁,小心前行。 “有人吗?!即墨!!是你在捣鬼吗?!!即墨?!” 阎曈问了几声,却一直没有任何回音,他再次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从裤兜里抽出自己的手术刀,轻轻在指尖一转,不动声色地握紧,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头这才微微有了一些底气。阎曈继续试探着向前走,直到走到了走廊尽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出现,也没有听见即墨的回音。走廊尽头那里,阎曈摸索到有一扇暗门,他思虑再三,最后他谨慎地贴紧墙壁,小心地扭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阎曈将手术刀探进去,阎曈透过手刃反光查看的瞬间,猛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镜子打造的空间,房间中央有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而地面上似乎倒着许多人,灯光昏沉,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怎么,不敢进来呀……” 阎曈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桀桀桀的讽笑。他没有中那激将法,反而想要将门关上,迅速离开这里。可是当他伸出手时,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站到了门前,门豁然洞开,他完全暴露在屋内人的眼中。 “桀桀桀桀……” 诡异的笑声再次响起。阎曈压下恐惧,谨慎地盯着门内那个人的动作,只见那人缓缓站起来,他手中也拿着同样一把手术刀,浑身都溅满了鲜血,甚至手中的刀刃上还正往下滴着血液。阎曈看着那个人迎着灯光抬起了头,只见他茫然地站在堆满尸体的地上,空洞洞地冲着阎曈笑。 灯光在此刻猛然大亮,阎曈这才发现,这人与地上所有堆积的尸体,都长着同一张脸,都是他的脸。这一切经过镜子的反射,无限的重叠、延展,汹涌的血色剧烈地冲击着视觉。 “嘻嘻嘻……他回来了……” “他是又要再来杀一次我们吗……” “嘻嘻嘻……他还依旧不喜欢我们的脸吗?” “可是我们的脸,不是都是来自他啊……” “真的会有人讨厌自己皮肉做的脸呀……” …… 所有的尸体都发出了同一种声音的笑声,他们“咯吱咯吱”地将头拧了过来,同一个角度,同一个表情看向阎曈,嘴巴一开一合,不断地发出讥讽和嘲笑,嘴角还流淌着血口涎。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们说的话仿佛是贴在他的耳畔一般,阎曈的瞳仁剧烈地抖动,动了动手指,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后他立刻回身想离开,身后的门却嘭地一声关上,整个门在关上的瞬间和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化做这空间里镜子的一部分,阎曈就这么直接面向了镜中的自己。 阎曈看着眼前的镜子,没有照映出任何东西,上面空荡荡的,只映出他独自一个人的脸,而镜子中的他拿着的手术刀,上面正顺着刀刃往下淅淅沥沥淌着血,在脚下已经聚集了一小滩,而镜中人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刚刚看见的那个人如出一辙的空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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