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祝满没有马上回答,小男孩又努力地补充了一句:“哥哥,我会很乖的!” 眼泪在他的眼角滑落,小男孩像犯错了一般紧张地用手迅速抹掉,然后给祝满扬起一个笑容,表现出小英雄的勇敢。 祝满却只觉得心痛。 去另一个世界吗?如果他在脑机接口里看见妈妈,一定就不会再哭了吧。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听见自己说:“好。” 回到胶囊仓,祝满躺在床上。 他将贺风回的信导入了智能手表,他调出信件,再次阅读。 AI的字很工整,即使是提笔写字也能通过程序运行来控制笔锋和力度,像是印刷出来的手写体——唯独“祝满”这两个字,每次都被写得不同,有的比划重了,有的横竖歪斜了,细微的变化将AI的内心波动展示的清清楚楚。 这个名字…… 闭上眼睛,祝满逐渐跌入梦乡。 浅栗色头发的男孩又来到了他的梦里。 梦里,男孩又坐在那个实验室里,桌上的日历翻到了6月1日,男孩倏地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他说:“我们会见面的。” 他后退两步,防备地盯着他:“我们不可能见面,你已经死了。” 浅栗色头发的少年站了起来,缓步朝他走来,笑着说:“第一,你知道我们怎么样可以见面。第二,我真的死了吗?” 他是联盟第一执行者,本该天不怕地不怕,但不知怎么的,在这般虚幻的梦境里,男孩让他感觉压迫又窒息。 他已经抵到了墙角,“你要干什么?” 男孩只是看着他笑,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缓缓带着他转了一个方向。 他们一同照着镜子。 镜子里,男孩的目光从他们同样的浅褐色瞳仁,移到他们同样的酒窝。同时,男孩揽在他肩上的手缓缓下移,碰到了他的蝴蝶骨——衣物下的、有两块对称黑色胎记的蝴蝶骨。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要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镜中,男孩对上他的眼睛,“祝满,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找我吧。” 算不上惊醒,但是浅栗色头发男孩的这句话还是将他拽出了梦乡。 被“祝满”称为“祝满”的感觉离奇又诡谲。 他缓缓抬起智能手表,看见日期已经跳到了6月1日。 ……6月1日。 贺风回在做什么呢?他会去祭奠“祝满”吗?他会在埋葬他的那片土地上怀念和他的过往吗?他也会给“祝满”写那样长而动人的亲笔信吗? 脑机接口能帮助人们见到已故的人,那贺风回是否也能通过一些技术见到“祝满”?他们会说什么呢? 如果自己插上脑机接口,自己会见到“祝满”吗?“祝满”会怎么看黑色芯片组织,会觉得贺风回是好还是坏? 突然,智能手表震动。 【钱珥:[链接]】 祝满点开,是一篇情报,内容是: 【激进派数名高级官员AI神经网络被攻破,这些AI主要就职于AI政府中央,攻破对象疑似温和派的贺风回,可以推测,贺风回正在夺回对AI政府中央办公室的控制权。】 关上全息屏幕,祝满轻轻叹了口气。 贺风回在信里写了,针对激进派会分两步行动,第一步是破译激进派高层AI的神经网络,夺回AI政府中央办公室的权限——他在兑现承诺。 祝满觉得放下手腕,看向窗外。 小男孩仍旧坐在外面的空地上,落寞的背影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祝满想,贺风回已经实现了诺言,那么他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去认定贺风回究竟是否可以信任? 祝满深吸一口气,给钱珥发了消息: 【脑机接口,让我试试吧。】 钱珥第一时间将祝满和林琅带出了联盟总部。 考虑到安全问题,祝满了开了贺风回送的智能车出行。 钱珥还有些怀疑,“你的车安全么?这么大一个目标。” 祝满回答:“沿路的摄像头都会被自动黑掉。” 钱珥惊愕:“这么高级,这个技术是怎么实现的?” ——是我的AI帮我实现的。 祝满在心中直接这么接了一句,而后自己也顿涩住,后知后觉地觉得酸楚。 目的地设置好,智能车启动。 后排,钱珥问:“怎么突然想通了?” 祝满沉默片刻,答:“想见见江淮、唐源和范子默。” 听到唐源的名字,钱珥迟缓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祝满问:“是想见谁就能见谁么?” 回答的是林琅:“人脑是如何与脑机接口电极片产生反应的,这个机制还还不清楚。但根据之前的实验,一次只能见一个人,大概率是当下你大脑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最想见的……么。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梦中的那句话再次回响耳畔:“祝满,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找我吧。” 三人安全到达钱珥家中。 进门前,钱珥人脸解锁了家门,然后对祝满说:“把你的人脸也记录一下吧。” 祝满疑惑地看向她。 “以防我有什么不测。”钱珥笑了笑,“李诗、孙山,下一个不就是我了吗?” 祝满看着她是然而苦楚的笑容,感到无力。 但他还是问:“你确定要把权限给我?” “来吧。”钱珥说,“虽然你也有疑点,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毕竟唐医生那么信任你。其实,你不顾生命危险都要回去找贺风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是回去找他串通,但我后来理解了你的那种迫切。” “如果唐医生还在的话,我大概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吧。”钱珥垂眸笑了,“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可能随时会死,在死之前最后见爱人一面的心情,是应该被理解和原谅的。” 祝满看着她,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善良的医生,那个在危急时刻救下他,对他说“我是医生哦,让我帮帮你,好不好”的唐源。 为什么面对死亡的,永远都是善良的人? 祝满觉得心痛。 进入别墅后,钱珥将祝满带到了实验的房间。 祝满见到了自己在人类池里用过的那个脑机接口设备,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高级多少。 林琅自觉地去调试设备。 钱珥则扭头看向祝满:“要不要我先在你面前连一次?你之前不是担心安全问题么。” 他收起目光,坐上手术台,说:“直接来吧。” 钱珥愣了一下,略略惊愕。 祝满看着林琅面前的电脑屏幕说:“我看见上边的历史记录了。” 屏幕上,是一天前钱珥的连接记录。 祝满躺下,“还有,你帮我掩饰我回去找贺风回的事,谢了。”没管钱珥面色中的动容,他闭上眼,“来吧。” ——“但我仍旧想要请求人类选择彼此信任,而非相互猜忌。”闭上眼,祝满的脑中盘旋着贺风回信中地这句话。 他从未觉得自己记忆里那么好,他竟然已经将贺风回信中地每一个字都熟记于心。 “对了,我把参数写给你,发到你手表上了。”林琅走到手术台前,对他笑,“要是我遇到什么不测,你也知道怎么调试设备。准备好了吗?” 祝满抬起手腕,确认收到林琅发来的参数,答:“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不会有事的。” 林琅只是笑了笑,拿起电极片,轻声对他说:“如果你见到的是江淮,请帮我说一声,我很想他。” 电极片插入大脑。 画面很快便形成,是梦中的那个房间,浅栗色头发的男孩“祝满”坐在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前,计算机旁边是一个长得很像脑机接口的仪器,仪器的一头是电极片,连接在实验小鼠的脑部。 这时,男孩回头。 祝满心中一紧。 尽管在梦中和记忆碎片里见过他无数次,但那些画面都太过模糊,当下,脑机接口产生的真实到诡异的场景,还是让祝满觉得紧张不已。 男孩朝他走来,他听见男孩清晰的脚步声,看见男孩的浅栗色头发在灯光下或深或浅,甚至感觉到男孩走动带起的微弱气流。 男孩走到了他面前,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祝满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打量着这个“祝满”,心想:这就是烦扰了他很久的那个已故的天才少年吗?为什么好像和印象中的不一样? 数月之前,他看过“祝满”被保送大学的那个采访视频,那个视频里的“祝满”看起来单纯又无助,不是这样的主动和强势的。 男孩笑着问他:“为什么来找我?” 祝满防备地看他许久,才答:“我梦见你了,你让我来找你。” “是吗?”男孩挑了挑眉,“但我不认为脑接机口有提前操控梦境的功能,科学研究表明,梦是人潜意识欲望的满足,所以,你一定早就想过要见我了。” ——他果真很聪明。 祝满没能接上话。 男孩笑了一下,替他说:“你想问我什么吧?”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祝满觉得不安,他看不透面前的人——即使这个“人”只是一个虚幻的意识成像。 许是看到他的犹豫,男孩又走近了一步,声音放柔:“别害怕。” “贺风回是好人吗?”祝满压着他最后一个音问。 他问得很急促,就像他压抑不住的急促呼吸。 他的急促让对面停了片刻,而后,男孩抖着肩膀低低笑起来。祝满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个笑声让他更加无法呼吸。 笑够了,男孩抬眼问他:“你能定义好坏吗?抛开立场谈好坏都是胡扯。” 祝满绷着下颚线,反问:“你觉得呢?” “我当然觉得他不是。” “为什么?因为他杀了你和你父母吗?” “这是一方面。”男孩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还有,贺风回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人类。” 祝满心一颤。 男孩的目光是明晃晃的,他的话语根本已经算不上暗示,是明目张胆的讽刺。 祝满试图反击:“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 “你不是见过吗?在之前的脑机接口里,他对我很冷漠。”男孩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眼里还有浓重的恨,“他还杀了我,就在两年前的今天。如果他爱我,为什么要杀我?” 可是…… 可是我们都有酒窝,都有带着黑色胎记的蝴蝶骨,他给我起了跟你一样的名字。 忽然,男孩一顿,再次抬眼看祝满,眼中的恨意褪去,转而嘲讽地笑起来,“你不会一直在吃我的醋吧?” 祝满心一紧,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那你为什么要爱上AI?” 男孩坦荡而意味深长道:“因为我蠢,愚蠢的人类才会爱上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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