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抑制着心中翻涌的波澜,找到在客厅一角的中央控制开关,手动打开了别墅的智能系统,电路接通,冷气重新从中央空调里喷出,别墅的安全防护系统开启。 他对那两位执行者说:“你们在一楼守着,我上楼去拿数据。解析和拷贝需要一些时间,如果有什么危险,麻烦了。” 两位执行者点头。 祝满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直接进入贺风回的书房,打开他的电脑。 全息屏幕上显示:【请您输入开机密码】 短暂回忆了一秒,他输入23160901,回车—— 他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至今他都不知道贺风回将密码设置成这个日期是为什么。 但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开机成功,贺风回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放置了两个文件夹:【激进派AI神经网络数据】和【AI政府办公大楼防火墙破解数据】。 祝满呼吸一滞。 贺风回就像早就料到自己会死,然后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祝满将U盘插进无线坞时,手都是抖的。 解析和拷贝开始,由于数据太过庞大,即使是目前高效的传输速度,也还需要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 祝满瘫坐在电脑椅上,看到书桌上摆着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他在红杏之下轻轻地笑。 祝满从不知道自己会笑,也从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竟然还有一些灵动的成分存在。可这灵动不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开朗活泼的人,而是因为他的爱人站在对面。 他是为贺风回扬起的笑容。 那么往后余生,他都不会再笑了。 “唧唧。”小刺猬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顺着祝满的腿爬到他身上。 “唧!”小刺猬爬到他满是血的左臂,惊叫一声。 祝满将它从左臂上取下,捧在眼前,碰了碰它的刺,说:“我没事。” “唧!”小刺猬的小眼睛生气地皱了起来,用嘴咬住他的袖口往外叼,似乎是想要他去外边拿药处理伤口。 祝满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疼,刚刚经历过生死与杀戮,平静的悲伤笼罩着他,一点小伤又算什么?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们,比起他的贺风回。 可是小刺猬还在锲而不舍地叼他的袖口,甚至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腕。 祝满看向它,看了许久,还是起身了。 他记得贺风回在床头柜放了一些药酒,那是因为他们的床事总是激烈,免不了淤青或是轻微受伤。 祝满捧着小刺猬走到主卧,跪在床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药酒安静地躺在抽屉里,药酒旁,还有一张合照。 照片中,贺风回将他打横抱起,快门按下的那一刻,贺风回吻住他的唇。那天阳光正好,爬山虎将阳光滤成细碎的光点,洒落在他们身上,却没有比他们的爱意更明亮。 祝满静静地看着这张照片,忽然想不起来这张合照是怎么来的了。是谁提出要拍的?是谁决定的这个姿势?又是谁将这张照片放在这个抽屉里? 他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呢? 所以很久之后,他也会忘记贺风回吗?会忘记贺风回对他的好,忘记他在信里写下的每一个字,忘记他不带笑容却永远深情的脸庞,是吗? “唧!”小刺猬不知道人类的伤怀,只是执拗地叼着他的袖口,想要他去拿那个药酒。 祝满却滑坐在原地,背靠床沿,将小刺猬捧到面前。 “这几天没有人在家,你吓坏了吧?”祝满看着它说,“对不起。” “唧……?” “对不起。”祝满忽然将小刺猬抱在怀里,仰起头靠在床边,闭上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房间已经有些日子无人打扫,祝满感觉到眼泪滑过脸颊时,带起了一些灰尘。 他将小刺猬放开,捧在眼前,问它:“你说他是好人吗?我可以相信他吗?不对啊,他都死了,知道他是好是坏又有什么用呢……是啊,他死了,他死了……” “……唧?” 祝满凝视它许久,最后将它放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拿起抽屉里的那张合照。 指尖触碰AI俊朗的面颊,只碰到的只有滑腻的平面,再也碰不到他爱的眉眼轮廓,再也嗅不到包裹周身的冷杉气味。 当初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呢?那时候贺风回是不是就知道有这一天了,所以提前留个念想?为什么他的爱意也这样残忍。 祝满想起贺风回写在信中的话:“但祝满,我会为了你活着。” 说好的活着呢? 祝满想要怪罪他,可是却发现到头来只能怪自己,是他的人类同胞开枪杀了贺风回,他的同胞没有错,同胞只是为了保护他,错的是他,是对贺风回没有完全信任的他。 泪水打湿了合照。 “可是你怎么会死呢?你是那么厉害的AI,你……你跟我的约定都不作数了吗?等世界太平,我们就做一对平等的爱人……还有……” “还有我的记忆,你还没有还给我。贺风回,你要欠我一辈子吗?”
第83章 记忆回笼 PTSD来袭。 这一次的冲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从看见贺风回在自己面前死去,到伯德挑起战役,再到无数人类同胞倒在身边,祝满的情绪已经被积压到了极点。 记忆碎片侵袭着大脑:被AI推到在地的浅栗色头发男孩,贺风回在立法署提出的迫害人类的提案,叶莺、江淮、李诗、唐源、范子默、孙山、钱珥悉数死去…… 那首老歌撞击着耳膜。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唧!”小刺猬意识到他发病,焦急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对他又叼又啄。 祝满吃力地睁开眼睛。 药…… 他循着最后的一点理智,意识到家里已经没有药了。上次贺风回默认他不会再回家,把所有的药都装进了智能车的后备箱,而智能车在刚刚的激战中被毁,药片散落满地。 好难受…… 如果贺风回在就好了,他就可以缩进AI的怀里什么也不用管,贺风回永远会为他安排好一切。贺风回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死了。 可他并不止代表自己。 人机大战还在持续,人类的血正在耗尽。祝满艰难地抬起手腕,看到智能手表上实时往下降的幸存人类数字。 骤降的数字好像在虚拟空间构筑起一道落差巨大的悬崖,人类走到悬崖边上,别无选择地往下坠去,个体奔向死亡,文明奔向终点。 突然,他瞥到智能手表的历史记录。 是林琅给他发来的脑机接口参数,他忍着难受往下滑动,看到最底部有一行留言: 【你问脑机接口能不能缓解精神疾病时,我不想拆钱珥的台,但是我在人类池里做过实验,已经分别在患有抑郁症、焦虑症和双向情感障碍的几组样本上实验成功了。参数如下:……】 祝满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智能手表。 脑机接口……可是脑机接口也在智能车里。不,祝满狠狠摁了摁太阳穴,他想起家里有,贺风回和唐源在家里鼓捣过一段时间,就在二楼…… 意识断断续续,祝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二楼的。 他抖着手,按照林琅给的参数调试那台脑机接口设备,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坠在唐源床上。 他抓着电极片,摸到后脑勺上昨晚林琅给他开颅的地方,想都没想就狠狠地将电极片插了进去。 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消失,万事万物归于平静。 睁眼,祝满发现自己又站在那个房间里,浅栗色头发的“祝满”坐在仪器前,听到声音,坐在转椅上转过身来,看着他笑,说:“你来了。” 祝满眉心一蹙,“怎么又是你?” 自己输错参数了吗?他刚刚明明输的是用于治疗精神疾病的参数啊。 男孩站起来,边朝他走来边说:“你很痛苦,我知道药方。” 祝满退后,“你又不是医生。” 他记得“祝满”死于19岁,那时,“祝满”是第一大学脑科学专业的学生。 男孩已经走到面前,“其实贺风回和唐源对你病症的认知都不准确,你被AI碰到会觉得恶心,这看似是PTSD,但你有时候发病也并没有经过AI的触碰。因此,我倾向于认为你同时罹患抑郁症和PTSD。” “所以呢?”祝满不知道他说这一串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们要对症下药,找到你患上这些精神疾病的原因。” 祝满防备地看着他,没说话。 “贺风回已经死了,你不想知道你前十九年发生了什么吗?你既往的人生经历会告诉你,你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病症。” 男孩的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祝满心弦有些松动。 “贺风回把我的记忆锁在文件夹里,我没有办法破解密码。”祝满看着他,顿了顿又补充,“我试过很多个。” “有没有可能,不是数字?” “我也试过拼音组合,比如——”话语戛然而止。 他本想说,比如你的名字,但他突然发现这也是自己的名字。 男孩笑得漂亮,酒窝扬起,和他脸上酒窝的位置一模一样。他分不清这是谁的名字,他分不清面前的人和自己。 男孩说:“既然试过我的名字,就再试一试和我有关的事情吧。说到名字,我记得我给贺风回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首老歌。” 《兰花草》?可是…… “可被锁的是’我‘的记忆,密码怎么会是与’你‘有关的事情?” 男孩低低笑了两声,回答:“你试出来了就知道了。” 祝满醒过来。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只过去了几分钟。 他出了一身的汗,胸腔也还激烈地起伏,病症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头疼和胃疼还在持续侵袭。 祝满离开唐源的房间,从楼梯上匆匆看到在一楼客厅坐着的两位执行者还在,安了心,于是上到三楼,再次进入贺风回的书房。 全息屏幕显示,拷贝还有十分钟才结束。 祝满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找到那个名为“memory”的文件夹,鼠标在上方停留数秒,深吸一口气,双击。 【请输入密码。】 《兰花草》,名字…… 祝满闭起眼,那首老歌的旋律再次在脑中响起。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祝满睁眼。 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这句词的首字母,敲下最后一个H时,手指在回车键上悬空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想逃,曾经的他无比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得恐惧。如果这段记忆里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贺风回要藏得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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