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没人离开这是非之地了,甚至还有人悄悄地往前挪步。 我身边就有个小修士,似乎是激动得昏了头了,一把揪住了我的袖子,脸色涨得通红,“你刚刚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那么大的声音,那么高的浪潮,那么夸张的阵仗,我除非是个瞎子,不然想看不到都不行啊。 “陈静雨,陆宵,昆仑,太真,出剑了,剑气,剑意!!!”这小修士激动得语无伦次,看起来就快要昏过去了。 我无奈地扯了扯袖子,扯不动,也就作罢了。 诺,这就是我目前面临的情况。 在这种形式下,别说偷偷摸摸离开了,我还站在这里寸步未动呢,就已经有人狐疑地看过来了——就因为我表现得很冷静,没因为眼前这一幕露出癫狂的姿态。 我真是不理解,怎么现在这个世道,清醒还有罪了不成! 哎。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总之就是,我现在被迫站在这里围观陈静雨和陆宵的对峙,根本走不开。 隔着这么远,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我的思绪慢慢就有点飘远,想当年陈静雨猎鹤时,白衣当空,是不是便是如今这样的风采。 我见过他那张招魂幡,可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杀伐时候的模样。 还有陆宵,大多数时间里我不愿意细想关于陆宵的事情,因为太羡慕了,羡慕得心脏都发疼。 我不确定他今年什么年纪,但我知道他还很年轻,这么年轻就可以正面对上陈静雨。 通明剑心,绝高的天赋与悟性。 我咬紧牙齿,心里觉得真是嫉妒,怎么什么好事都让陆宵摊上了,昆仑高徒,剑道天才,我当年之所以爬沈霖的床,不就是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真不想再看见他啊,烦死了,这旁边的人到底都在看什么,怎么久了,非但没有散去,还有更多人围上来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了,隐隐有奔雷一般雄浑沉重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雷暴欲来。 人群中隐隐起了一阵骚动,我振奋起来,觉得转机来了。北海的雷暴赫赫有名,陈静雨和陆宵或许可以不在乎,可是围观的这些修士,大概是禁不住的。 也该散去了吧?我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里流露出期待。 下一刻我直想抽死先前那么期待的自己。 远处过来的那黑压压遮蔽了天色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雷暴,而是……该怎么形容呢,用世俗的语言来说,那大概是一列车队,可世俗没人见过可以行在天上的车队。 黑白两色大旗在风中烈烈招展,巨大的“沈”字展开来,在北海上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我和我周围所有围观的修士都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们都被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身边有人轻声说,“沈家……” 来的是沈家的仪仗,或者说,是沈家的战阵! 疯了吗?这是要在北海开战?他能在这里跟谁开战?
第四十一章 沈霖疯了。 我没在开玩笑。 只有疯子才会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只为了来抓我! 此前陈静雨和陆宵都来到了北海,世人固然震惊,但也只是震惊而已。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身居高位,但陈静雨来的时候没带太真宗的人,陆宵也没带昆仑的人,他们孤身来此,为的就只是私事。 而沈霖带着仪仗和战阵过来,直接把这件事上升到了“沈家办事”的高度。 带来的影响很大也很复杂,一时间天下瞩目,昆仑和太真也不可能再装死,第一时间以宗门的名义询问沈家此行北海的意图。 简单来说,对我而言,最直观的后果就是…… 我没能跑掉。 确切来说,是所有人都没能跑掉。 沈家的人把当时那整片海,连带里面乌泱泱的修士,一起围了起来。没给出理由,也没有人流露出想要一个理由的意思,权势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理由了。 当我和其他修士一起坐在人堆里的时候,我在想,这就是沈霖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吗。 权势、滔天的权势,碾碎寻常修士就像是碾碎蝼蚁,杀人就像是屠狗一样轻易。 谁会相信,沈霖如此的大动干戈,只是为了万无一失的杀一个人。 他带着这么多人来杀我。 我一直沉默。我应该生气,但其实我心里很平静。 我理解沈霖,他大概早就开始怀疑我了,陆宵把清心藤拿过来,就是他给我的一次警告。 当时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想让我痛哭流涕地跪在他脚下去忏悔吗?还是干脆希望我自刎以谢罪? 曾经我以为当他登临高位之后,我们能结束的……不说是体面吧,至少能结束的很平静。 他假装忘记,我也不会再提起。 我没有想过权势会这样侵蚀一个人的心脏,看起来他非要我死不可。大概他觉得我作弄了他,这样的罪我只能用血来还。 我抬头看了看,不见日月,也分不出黑天白夜,我所看见的只是巨大的战旗的阴影,“沈”字遮天蔽日。 这是沈家的战阵,单凭我自己是逃不出去的,但我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拼命往上爬了这么多年,卑贱无耻下流,不择手段,不是为了就这样去死的。 沈霖固然可以行使滔天的权势,但这里至少还有一个人能与他抗衡。 这种时候,就显得,狡兔三窟,是多么要紧的一件事。 这里有我的三个兔子洞,我决定选择陈静雨。 只能选他。 陆宵的剑穗和清心藤都已经被我拆开卖掉了,沈霖不必多说,单看如今这个阵势,被他发现就是个死。 而陈静雨的那枚乾坤戒指我已经还回去了,我不欠他的东西,他是最没有理由对我下死手的。 去见他,求他帮我瞒过沈霖,带我回太真宗。 一个计划渐渐在我脑海中成型,很多细微处的说辞一一浮现,渐渐把计划的框架填充饱满。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犹豫……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这一去我就再也不能回来。 远处传来喧哗声,隐约听见有人在说,家主什么什么。 没时间再犹豫了,我一咬牙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是有人在说,“这是什么战阵,可有见识过的出来说说?” 在一片吹嘘、艳羡乃至恐惧之中,仿佛有人说了一句,“这真的是沈家的战阵吗?怎么不像是为了杀伐,而更像是什么幻术……” 短暂而破碎,如同幻觉一般的一个片段。 我摇了摇头,摈弃这些杂乱的思绪,冷静地走向去找陈静雨的路。
第四十二章 后来想想这一切真是疑点重重,我怎么会如此轻率就做出,去找陈静雨的决定,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见到陈静雨。 但当时我的脑子已经被迷惑住了,并未能及时意识到隐藏在其中的陷阱。 从我见到陈静雨的第一眼起,就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 陈静雨如同往常在太真宗一般,静坐看我。 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他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张艳鬼一样美丽的面孔,和艳鬼绝不会有的寂然神情。 我觉得很尴尬,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我恶狠狠地想,就算是陈静雨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时……可没想过我还会有回来求他的一天。 但再尴尬也得硬着头皮开口说话。 我跪下来向陈静雨见礼,“能够再见到尊上的容颜,真是幸甚至哉。”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我的姿态放得很低,头颅低垂着,根本不敢看陈静雨的脸。 “怎么又、跪我?” 陈静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如往常,他讲起话来有种神鬼般不通人言的冷涩。 我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见到我之后,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 诚然他从前说过我不必拜他……但我这不是做了亏心事之后很心虚吗。 现在他这样说话,搞得我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沉默片刻之后我说,“因为这一次想要求您一件事。” 陈静雨没说话,我等了片刻,咽了一口口水,抬起头,“沈家家主要杀我……我没有办法,求尊上怜惜,救我逃离豺狼爪牙。” 陈静雨依然不说话,我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由得心烦意乱,有时候我真恨他这样的沉默寡言,但我不能表露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膝行到陈静雨脚下,见他没有阻拦,把下巴放在了他膝上。 陈静雨低头看着我,静默得不像个人,像什么神鬼的泥胎塑像。 我开始给他编故事,说我之所以从太真宗离开,一去不回,就是因为畏惧沈霖。我说沈霖要杀我,因为他近来才发现他和我爹娘有旧怨,后来想到我,就想要斩草除根。 为了圆这个谎,我真是耗尽心血,绞尽脑汁,还着意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假死。 我说第一个原因是我想要骗过沈霖,同时也是怕给尊上带来麻烦,使尊上心中对我生出怨恨。 因此不如挥泪诀别,这样我在尊上心中,永远是最美丽的模样。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弄丢了尊上给我的那枚戒指,虽然有苦衷,但也实在没脸再见尊上。 话说到这里,我等着陈静雨问我是有什么苦衷。 但我手指一凉,陈静雨扯着我的手,把我拉起来坐到他怀里,又把那枚已经“丢失”了的乾坤戒指拿出来,戴在我手上。 我应该意识到这动作背后的不祥意味。 陈静雨从未在我面前做出过如此有侵略性的举措,上次他把戒指给我,是放在我手心,但这次他直接戴在了我手指上。 就像是想要用这枚戒指锁住我。 但我没能意识到,我惶恐地抱着陈静雨的肩膀,问他可不可以把我从沈家战阵中带出去。 又说等从这里出去,我立刻就走,绝不会给他惹任何麻烦。 陈静雨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他忽然取了一条衣袍披在我肩上,触感轻柔如同水波,颜色却艳烈得像是着了火。 我眼角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一跳。 “鲛人纺织的婚服,喜欢吗?”陈静雨轻声问我,他的手揽在我腰上。 我混混沌沌地想,从前他流露出过这样的,近似于禁锢一般的姿态吗? 不敢问,不敢说话。 陈静雨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阴魂不散,“之前你说过,要嫁给我。” “现在就可以。” 我有片刻的茫然,“什么?” 陈静雨说,“现在就可以娶你。” 平静的就像是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我人都要疯了,陈静雨是个傻子吧,莫非到现在他都还没看出来,我这个人身上有问题?他要娶我?他竟然还愿意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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