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陈静雨出手如此阔绰,我就该早点遇到他,早点问他要东西,或许那时候我还没遇到陆宵,也还有机会摆脱沈霖。 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东西到手了,我也不愿意再多留下来,很快就要离开。 陈静雨对我说,“等你回来,我们就成婚。”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叫他在这里等着吧! 走出鹤宫时,我手指摩挲着手上那枚戒指,满心里都是快意。 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修为高绝又有什么用,这世上总有些事,是连陈静雨,也不能顺心如意的。 假死这件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简单。 我先是从宗门中接了一个任务,说我要往北海去。 过程很顺利,我只稍微亮了一下陈静雨给我的那块令牌,管事就恨不得给我跪下了。 我心想倘若他知道我脖子上还挂着陈静雨给我的那枚戒指,岂不是在我面前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但这也能理解,在太真宗,乃至在大半个修真界,陈静雨就是半壁青天。 另外一半是沈霖,大概再算上陆宵,然后才轮得上其他人。 从走出宗门的这一刻开始,我就要从这些青天之中,逃出生天了! 北海是一片很漂亮的海,很冷,晚上的时候更冷,但月亮也更亮,呼出的空气可以在空中凝成冰霜。 我在北海逛了一圈——当然没有心情找那传闻中神出鬼没的鲛人,而是直接找了个地方,以秘法碎掉了我的命牌。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之后,我疼得龇牙咧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止住喉咙里无声的呐喊。 命牌碎掉之后,我留在太真宗的魂灯也该一并灭掉,再然后我这个级别的小喽啰的死,大约没什么人会在意。 直到陆宵来太真宗提亲,才会有人发现那个叫沈默的小管事已经死了。 ……倘若陆宵真的会依言来太真宗提亲。 我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咬着牙飞快离开了我碎掉命牌的地方,又另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吞下了我早就准备好的幻形符。 把这种符箓含在嘴巴里,就等同于换了一张新的人皮,没有人能再从我身上找到,从前沈默的痕迹。 离开北海之前,我又在这里丢掉了沈霖给我的蝴蝶。 天下没有不散的盛宴,我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但也终有一别。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等我离开北海的时候,沈默这个人,便已经彻底死干净了。 这是我设想的结果。 可天总不遂人愿。
第三十五章 我万万没想到,首先给我带来麻烦的,竟然是陈静雨给的那枚戒指。 平心而论,陈静雨真是个老实人,他给我的那枚戒指,我打开看的时候—— 当时我正含着幻形符走在一处集市上,那枚戒指我只打开以神识扫了一眼,就大叫一声摔倒在了路边。 还不幸撞翻了人家摆的水果摊子。 道歉和赔钱姑且不提,接下来一路上我的脚都像是飘在云彩里,踩不到实地上。 摆摊的修士狐疑地看着我,“把我的摊子撞翻了有这么高兴吗,怎么赔钱时候还笑容满面的。” 我听见了,但只装作没听见。 这倒不能怪我见识短浅,沉不住气。 而是那戒指里实打实装着陈静雨的全副身家。 ……全副身家。 陈静雨的。 那可是“那个陈静雨”。 我心下自思,我只撞翻了一个水果摊子,何止不算失态,简直是难得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恐怕就算换成沈霖在这里,也不及我沉稳,淡定,不动声色。 我把戒指重新挂到脖子上,当即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 要了最贵的房间,点了一桌最贵的酒菜,想了想,又加了三个乐妓,一人唱,一人弹琵琶,一人跳舞,单侍奉我一个人。 吃一口从昆仑秘境中摘下来的青菜,喝一口据说是以北极璇玑山顶上最冷的雪酿成的酒,再隔着屏风看舞女隐约的曼妙身影,听琵琶声历历而动。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往日暗沉一一远去,往后光辉璀璨的一生,正向我招手。 非要说遗憾,倒也不是没有。 有一回我慕名去看一位仙子跳舞,据说是什么什么楼的头牌,被人盛赞有极乐宗圣女的七分神韵。 我花了大价钱,又挤破头才站到了前排,可是一看之下却大失所望。 这所谓得了极乐宗圣女三分神韵的美貌,别说比陈静雨了,就连陆宵也远远不如啊。 哎。 从那之后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但凡见到一个美人,我心里就忍不住拿人家去比陆宵,比沈霖,再去比陈静雨。 首先,我对他们三个人绝对没有爱慕或者不舍得这样的情绪。 可是比来比去,那些所谓的美人,天真娇俏比不上陆宵,风华气度比不上沈霖,高华和美貌,又比不上陈静雨。 好吧,他们三个都是人上之人,比气度和风华是欺负人,可就算只单纯论美貌,我也找不到能与之比肩的美人。 于是我总是兴致勃勃的去,又索然无味的回来,久而久之也懒得再追逐什么美人了。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我摩挲着颈上的戒指,觉得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报应。 因为我骗到过陈静雨的笑,所以再看其他美人,都如同尘土一般。 在离开他之后,我终于承认,他本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我立刻就后悔了,觉得不该在心里再想起他,因为我听到有人说,陈静雨来了北海。 我当时真是一口茶喷出来。 坐在我对面的人险些被我喷了一身,但竟然不跟我计较,宽容地看着我说,“兄台是不是也觉得震惊,陈静雨避世,总有三百年了吧,此去北海,恐怕又要大开杀戒。” 我这时候已经离北海很远了。 我又不傻,碎掉命牌之后当然不会再留在那里,万一太真宗派人去给我收尸呢。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场面比我想象得更盛大更隆重很多,简直可以说是天下震动。 陈静雨竟然亲自去了北海? 他怎么能亲自去北海!他明明三百年不出太真宗了! 那人还在说话,“七百年前陈静雨猎鹤时的场景,我至今还时常想起来,如同就在昨日一般。这次他的道侣陨落在了北海,不止是鲛人要遭殃,我怕他凶性一起,屠戮天下啊。” 我听出来不对劲了,“什么道侣,什么鲛人?” 陈静雨什么时候有道侣了,哪里来的?没听说过啊。
第三十六章 但这事毕竟跟我关系不大,我现在人又不在北海,更兼之已经改头换面,就是我亲爹妈来怕也认不出我,更何况陈静雨,因此我也没太在意。 但我对面的那个人,正用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我,“兄台竟然还不知道吗?据说陈静雨的道侣此去北海,原本是为了请鲛人纺织他与陈静雨成婚时的礼服。” 他话还没说完,但人已经闭口不言。 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似乎之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大致也能理解他未尽之意,毕竟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 无非是说陈静雨怀疑自己道侣的死和鲛人有关,再或者只是单纯的迁怒,他是陈静雨,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天下难道还有人能拦得住他吗。 我甚至还能从此人眼中看出暗藏的三分对鲛人的悲悯,三分对陈静雨如此行事的隐晦谴责,再三分更隐晦的艳羡,以及最后一分对我这个土包子的微妙鄙夷。 但我现在没心思跟他计较这点鄙夷。 我的嘴唇都哆嗦起来了,“不,不会吧?” 陈静雨这位陨落在北海里的,所谓的道侣,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呢? 那人像是遭受了什么侮辱似的,脸色一下变了,“兄台莫非以为我会蒙骗你吗?大可出门一问,此时恐怕天下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天下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话了。 此时哪怕沈霖的银蝴蝶忽然出现在我袖子里,我也不会感到更多的惊恐了。 我真是想痛哭流涕,我冤枉,我哪里是在质疑这些话,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这些话是假的了! 喝完酒,付了钱,我飘飘忽忽地离开了酒楼,整个人都恍惚了,感觉世界忽然变得很不真实。 大街上随处有人聚在一起议论,我从旁边走过,听到他们议论的都是相同的一件事。 什么陈静雨,什么道侣,什么北海,什么鲛人…… 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天下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我现在简直恨不得我其实是真的死了,这样至少等陈静雨找到我的遗骸之后,兴许还能把我埋在一处风水宝地。 而现在这样的假死、欺诈,等到等发现之后,大概只会被挫骨扬灰。 我没那么天真,觉得我就真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了。 那场拙劣的假死或许骗得过太真宗,可陈静雨若真下狠心去找,被他发现破绽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陈静雨已经去了北海。 火烧眉头,迫在眉睫。 但越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反而就越冷静,沉着淡定得就连我自己都吃惊。 首先,我不是陈静雨的道侣,陈静雨也不可能要我做他的道侣,这一点,我自己心知肚明。 继而,陈静雨这一番大动作,很可能并不是冲我来的。 他不是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我自认也没有妖妃那样祸国的功底。 但他又真的这样做了,这只能说明我身上还有他看重的东西。 我慢慢低下头,一枚戒指正悬在我颈间,悠悠晃荡。 正是我假死之前从陈静雨那里骗来的那枚乾坤戒指。 倘若是为了这枚戒指,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里面装着的可是陈静雨的全副身家,尽管陈静雨看起来并不像是看重俗物的人,但此时也就只剩下这一个解释了。 陈静雨去北海,是为了追查这枚戒指的下落。 所谓的道侣,挚爱,鲛人,都不过是为了掩护这枚戒指而放出来的假消息。 真相便是如此。 不然莫非还真的是为了去找我吗?这怎么可能!
第三十七章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并没有觉得轻松。 恰恰相反,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不停在原地踱步,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我心里已经意识到,我没办法在陈静雨的追索下保住这枚戒指,我只能把它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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