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决脸色不明地坐在床边,见光线下段宁大半边脸被暖橙色的光晕笼罩着,嘴唇微抿、有些红肿,睫毛在眼下映出浓密的影子,从方才擦手开始就不停地颤动着。 他最后拍了拍段宁的脸,几下终于把他拍得醒来,“吃完药再睡。” 段宁半睁开眼,茫茫的颤动的目光直视而来,似乎看向的是傅轻决,又似乎穿透了过去。 他渐渐清醒,打算坐起来时,才发觉手上被捏紧了。傅轻决慢悠悠松开他,递了药丸过去。 段宁撑起胳膊,半伏着身,眼前是傅轻决握着水杯的一只手。 手背上覆着青筋肌腱,骨骼修长,指甲被修得圆润规整,和手的主人一样也有温情时刻,仿佛不是按住他后脑勺时的冷酷无情的模样了。 药片贴在舌面上,散出丝丝缕缕的苦味。 段宁想起了自己之前还站在楼梯口,天旋地转间,傅轻决让他滚出去。 “还是你会挑时候,”傅轻决坐得离他很近,仍然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让你出去一趟,你回来就两眼一闭,也是死得其所?” 段宁伸手去拿水杯,傅轻决却不让,托着他的下巴就把水喂了下去。 他喉头吞咽,轻呛两下,有些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傅轻决的手上,滴进干燥的被褥里。 傅轻决拿指腹擦过段宁的嘴唇:“要不是都搞熟了,我也会相信他们说的,是信息素的问题,你今天晕过去,是因为次数太多了。” 他问道:“多吗?” 段宁思绪沉滞,心口闷闷地跳动,他抿唇僵持半晌,最后哑声说:“以后不会了。” 傅轻决一下把他按回了床里。 “不会什么,今天我不管你,你就这么摔死了也没人管!” 段宁仰面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以为自己还能忍耐,没有想到最终会晕过去,没有想到人是这么的脆弱不堪,没有想到所谓靠依附别人活下去,做个逃兵也这么的难。 而他应该庆幸,自己对傅轻决而言还有那么一点利用和存在的价值。 傅轻决收了收手,眼中闪过不悦和懊恼,见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仍然戏谑道:“那你以后就别出门了,去了公司还要多找人看着你,顺便干脆找个别的男人来治治你的病,Omega的信息素有用么,是你上他还是他上你呢?” 无论哪一个提议,傅轻决都是能做得出来的样子。 段宁在傅轻决打算起身之际,猛地握住了傅轻决的胳膊。 他迟钝,反应却前所未有的大,看向傅轻决的眼里有了屈辱、愤怒和不敢置信,一双眼睛像被重新点亮了的灯,感应不好,隔着浓雾蒙蒙闪烁。 傅轻决和他对视着,手上被抓得很死。 ——当初段宁费了大力气才求得傅轻决同意让他出去上班,现在叫他以后别再出门,反应不大才怪。 “不想啊,”傅轻决拿捏住了段宁的手腕,顺势俯身压过去,低声说,“你要是不想,就得听我的。” 段宁被傅轻决揽在身前,浑身热得厉害,嘴里喃喃:“我听你的。” 他闭了闭眼,一只手被攥紧手心,胸口又被拧了一下,刺刺的麻,才对上傅轻决紧逼而来的目光。 傅轻决慢悠悠说:“先汇报一下今晚在万湖庄园,我不在的时候,都和谁说了什么。” 段宁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了傅轻决身上那件发皱的衬衫。 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他连一丝花香的气息都没有闻见了。 今晚他在万湖庄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傅轻决汇报,实在轮不到他自己遮掩,除了在走廊里......他一开口,也只能从在花坛边碰见程路安说起,一句句顺下来,还没几句,傅轻决先不想听了,躺下来径直打断了他。 “程路安不过是从军部调去了安全局,你对他倒是客气,因为程舟?” 段宁半边肩膀沉甸甸的,看着傅轻决的发顶,不想再因为这些弄得今晚所有人都睡不了一个好觉,他深吸了口气说:“我跟程舟当初只有口头订婚,没有几个人知道,他那时候还在上学,我也很快不在首都,何况从我是段宁起,以前的事就什么都作废了。” 傅轻决早就知道这些,但这是他第一次听段宁提起。 他哼笑道:“那你知道程舟是和谁订婚了吗?” 段宁觉得很累,深知是自己有心无力也管不到的事,其实没有那么想知道了。 “程舟不告诉你,也许是怕被你知道,也许是想给你个惊喜,”傅轻决说,“这些都以后再说。”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傅轻决突然又说:“你是不是还忘了说,汤越则第一次见你,却对你很有兴趣。” 段宁声音虚弱,对他说:“……应该是好奇我的身份。” 傅轻决挑眉,双手把段宁禁锢得很牢,却知道适当放松的必要性。 束缚得太紧,猎物只会窒息而死,而他想要的并非如此。 连轴转了一天,傅轻决好像不想再追究什么,靠在段宁颈窝里,舒服地闭上了眼。 段宁心跳到了嗓子眼,起初僵着脖子,碰到的是更为坚硬又高热的一具身躯,最后不得不放松下来。 耳边突然传来傅轻决的声音,又是一凛。 “过两天跟我去见傅岐山。”傅轻决摸到他棱棱的肋骨和触感紧实的肌肤,热的贴着热的。 轮不到段宁回答好与不好,这都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他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的手就搭在傅轻决耳边。想提醒讲究惯了、不舒服就要发火的傅轻决去洗个澡,却发现傅轻决已经睡着了。 傅轻决闭着眼的侧脸轮廓被壁灯照着,镀了层茸茸金光,一如那些容易令人产生错觉的温情时刻,对他似乎毫不设防。
第8章 段宁第一次跟傅轻决去祖宅见傅岐山。 出门时间已经晚了很多,自晕倒后,他这两天都被关在家里,也没有完全修养好,今天从上车起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车里格外安静,傅轻决往常习惯在车上听听新闻广播,今天也没有打开。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段宁的眼皮还在隐隐跳着。 眼前庭院深深,几年过去,坐落其中的旧宅看着没有任何变化,修建时间不短,却是如此的气势恢宏,耀眼的光辉铺在整个穹顶之上,连一丝风声都无。 段宁跟着傅轻决一路往前走,经过风雨连廊,垂眼看着脚下铺满的青石板,一块块光滑如镜,里面倒影的人影却早已变了样。 傅轻决转身来瞧他,叫他的名字,说:“叔父在等我们了。” 段宁回过神来,只感觉腰上被一搂,他下意识想退开,傅轻决捏了捏他的腰侧,眼里的笑意耐人寻味:“在外面呢,要听话。” 段宁霎时蹙起了眉,脸上浮现一丝难辨的绯红,抬眼看来时莫名凌厉。 人倒是不躲了。 “不过两天没让你出门,你倒发起脾气了,那天晕倒的难道是别人,”傅轻决低声说,“想去外面见谁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没有。”段宁说。 也不知道是没有发脾气还是没有什么。 傅轻决笑着松了手,转头往大堂里看去,直直就和一楼屋内幽深阴影处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大哥来了。” 檀木玄关遮挡住的光线最终投射在缓缓出现的那人身上。 傅准穿着件黑色的丝质外衫,有些书卷之气,面容却是十足冷峻,不怒自威,抬眼扫来,瞳仁黑沉沉的,一看便知道是傅家人,也做得起傅轻决的大哥。 只是可惜,傅轻决的这位堂哥多年来双腿不便,如今也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 傅轻决先开口道:“恭喜大哥,新婚在即。” 傅准一言不发,目光最后落在段宁身上,然后才说:“轻决,今天办的是家宴,不要什么人都带过来。” 傅轻决不在意地笑说:“我跟大哥本来也不是一家人。” 偌大的屋子里随即悄无声息,气氛离奇。 段宁像在发呆,看着傅准面若寒霜地坐在轮椅上转身离去,刚才傅轻决在祝他新婚,可这满屋子哪里有半点即将新婚的样子。 段宁了解傅轻决,他不会随便带自己见谁,更不愿意回老宅来跟傅岐山逢场作戏,仅仅因为今日家宴,他名义上的大哥有喜事庆祝,就非得来这一趟吗? 最特殊的地方—— 是出奇巧合的“新婚在即”。 才过了玄关,段宁霍然看向傅轻决。 屋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厅里的一群人走了出来。 傅轻决拍了拍段宁的肩膀作为提醒,仍然目视前方,紧接着笑起来,看上去神采奕奕。 段宁眼前人影晃动,视线定格在程舟身上时,静静地顿住了。 傅岐山瞧见傅轻决,像是已经习惯他迟到,没有发难,也像没有看见他身边的段宁,只淡淡说:“来了就好,都入座吧。” 容不得段宁惊讶或思索太久,也来不及看在场还有谁,他们用什么眼光看他,傅轻决又怎么在照顾表面功夫的同时挑着他反应的错处,段宁已经坐在了餐厅里。 他坐在傅轻决旁边的位置,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程舟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程路安与傅岐山说话时的恭敬,还有傅准从始至终都漠然地在端杯喝酒。 那晚在万湖庄园举行的诡异订婚仪式,即便段宁没有进场目睹,第二天的新闻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程舟的神秘未婚夫,那位未到场的Alpha,就是傅岐山的独子傅准。 傅准双腿残疾,性情阴郁莫测,傅家更不是只要处理处理家庭关系就好的普通人家,然而程路安为了前程,连自己弟弟的人生都可以赌上。 他们是那么的趋之若鹜。 段宁对曾经某些时刻的记忆觉得刻骨却又模糊,眼前的所有人仿佛都是元凶。 整场家宴的气氛都颇为诡异,佣人们进进出出上餐上酒,席间偶尔有些零零碎碎的交谈,也难掩尴尬。 不过傅轻决确实是个坐得住的,开口只有恭喜,像是十分羡慕他大哥有此姻缘,Omega在怀,人生多么圆满。 他把一条胳膊搭在了段宁的椅子靠背上,尽管对段宁任何介绍都没有,也无人再多过问一句。 段宁平视前方,依照着来之前傅轻决的要求,没有低过头,眼神没有闪躲,只是无从探究他的目光聚焦在哪儿,眼前是佳肴酒水,也是一张张面孔。 那晚气势汹汹的程舟,倒是一直在低头切着牛排。 最终是程路安先搭的话。 傅轻决慢悠悠从程路安手里接了根烟,只是摆放在桌边,说:“当着叔父的面,这烟还是不抽了。” 程路安第一回 真正进入他曾经连想也无法想象的阶层,坐在傅宅古典华丽的餐厅里,并不知道他们在这张餐桌上有规矩,是从不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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