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西区,躲过了西联盟军队,却死于战后的独立之争中。 每一个西区人都知道谁曾经试图拯救他们,谁又仅凭一纸谈判妄图葬送他们。 汤越则面对段宁的挑破,心竟然一点点踏实地落了地。 可疑窦并未减少。 他想着这两天同步对段宁的调查,那些军官名单里,战死的,回国后病逝的,退役的和高升的,都没有一个能和段宁对得上号。 程路安在服役期间受过处分,职权不高,人际关系上,反而和政府大楼里的人走得更近。 以至于关于段宁,没有更精确的信息,无法辨明真伪,所有工作犹如大海捞针。 然而段宁具有堪比情报官员的观察分析能力、情绪稳定力、控场力和忍耐力。他个子高,面容俊朗,哪怕如今一脸病容,形销骨立,汤越则也可以想象,段宁能够拥有着怎样自由、骄傲而意气风发的过去。 汤越则甚至怀疑,段宁有没有可能是个他国间谍,忍辱负重待在傅轻决身边,才能接近其他联邦高官,一旦出手就能蛊惑敌人。 “你不是Beta,”汤越则说,“为什么要留在傅轻决身边?需要我帮你……” “谢谢,”段宁愣了一瞬,很快说,“我不需要。” “军火走私案基本上和傅氏旁支脱不了干系,傅轻决为了铲除异己,这一次能顺水推舟放过你,下一次呢?还有下一次吗?你没有亲人朋友吗?” “——汤主任,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汤越则不自觉带起了审讯的语气,他眉头紧锁,还没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们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需要结束了。 “汤主任。”段宁又叫了一声汤越则,声音有些不稳。 “侦查委员会的职责就是维护联邦安全和宪法法律,”汤越则站起身,终究郑重地对段宁说道,“如果一切属实,我们会立即并案调查,李铎总统的案子在很多人心里本来就是悬而未决的大案,除了最高司法部门,国会也不会善罢甘休。” 段宁跟着站起来,一只手用力撑住了桌沿,微微鞠了一躬说:“那就拜托汤主任。” 汤越则走后,段宁低下头,松开握在桌沿的手,脱力一般坐回了椅子里。 会客厅的落地窗外,中心街上车流如织。 阳光打在一整面玻璃上,金色的颗粒朦朦胧胧,显得稀薄又柔和,和阴雨天的雨水、笼罩着的雾气也没差多少,室内永远宁静,天气永远只是天气。 傅轻决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汤越则匆匆离去的背影,打开门转身走进会客厅时,手里还捏着那只钢笔。 “今天打算睡在会客厅不出来了?”傅轻决径直走了过去。 眼里仍是玻璃呈现出来的弧光,段宁像是回了神,稍稍坐直起来,然而他搭垂在半空的手一旦松开,便止不住地发着抖,尝试握紧拳头,发白的指节仍在鼓动。 许是察觉到了傅轻决的目光,段宁把手往回收,又侧过身去,不想让傅轻决看见,想说什么事也没有。 因为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可他的手不受控了。 钢笔瞬间被叩在了桌面,傅轻决一个大步跨过去,俯身扳过段宁的身体,捉住两只手就攥了出来。他脸色差得难看,边将段宁提起来靠在身上,边掐着他的下巴问:“早上吃药了吗?汤越则跟你说什么了,知道真相了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让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段宁站得歪歪斜斜,被迫贴紧了傅轻决,急促的呼吸声从喉管冒出来,终于将永远宁静的,无所谓阳光或暴雨的这团空气打破了。他只有发白的皮肤和颤抖的手,从满头大汗到四处冰冷,像刚淋了场大雨回来。 但窗外艳阳高照,傅轻决身上体温很高。 紧跟而来的弗雷克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在门外等候。 傅轻决靠在桌沿,一只手紧扣着段宁的后背,仿佛在用强力压住那无状的起伏。嘴唇碰到了段宁的耳朵,傅轻决低头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点燃,吐息的一刹那烟雾缭绕。 火机在混乱中摔在了地上。 “该死。”傅轻决紧接着往下摸去,找到段宁的右手牢牢握着,然后将香烟拿下,捻着送到段宁唇间。 他看着段宁深吸了口气,烟雾从嘴唇之间吐出来,朦胧地遮住了段宁湿润的空茫的双眼。 “早知道就该让你双腿沾不了地,只能去里面床上躺着。”傅轻决对他说道。 傅轻决钳紧段宁的力道很大,大得段宁感觉到痛。 痛觉、温度和尼古丁一齐拥抱了他,揪住了迷失的神经,一下下生拉硬拽着。 段宁像个重度烟瘾患者,面目癫狂,又十分困窘,脸上逐渐浮现了层绯红。他原本挣动的手指抓紧了傅轻决的,慢慢不再动弹,最终疲惫安静地蜷曲着,贴着傅轻决的身体也平息下来,只心跳迅猛。 “只能抽完这根,你知道规矩,”西装裤下的变化被段宁挡着,傅轻决垂着眼说,“手抖躲什么躲,你哪里我没见过?” 段宁含着烟卷过滤嘴,很难听进话,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囫囵点了头。 他又仰头看向傅轻决,飘出白雾的嘴唇微张,像在苦笑,傅轻决用拇指摩挲,轻轻按住了他的嘴角。 弗雷克在门口也闻见了烟味。 他知晓段宁与傅先生有着那样的关系,傅先生对段宁也称不上尊重,更像留着一个发泄的出口在身边——不存在顾虑,无需标记结婚,没有其他风险。 因为段宁需要得很少,也没资格要求太多。 弗雷克没再听见什么动静,试着探身去看,只见傅轻决把烟夹到段宁的指间,熟练地摆弄着段宁的胳膊,然后拉开距离,把人推回了沙发上坐稳。
第15章 按照许戈林和专家组的会诊要求,如无意外,每周五是段宁来医院复查的日子。 段宁坐在车里,指间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香烟,他看向窗外,轿车停在了心理诊疗中心的门口。心理诊疗中心在医院的最南边,门前有座很大的花园,阳光从日出开始降临整片区域,一切安然有序,色彩温馨。 他默默吸了口烟,又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傅轻决,傅轻决不是吸烟人士,对瘾君子嗤之以鼻,这根烟是段宁通过交易从他那里换来的。 单独和汤越则见面后的那场意外并没有持续很久。段宁把事情拜托给别人,但自己的时间因此停滞了,他觉得很累,待在家里除了睡觉,只想抽烟。 段宁知道他不该如此,峰回路转之际不该如此,这对他的病情和身体也没有好处,但精神堕落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不堕落就会因不够理想而毁灭。 他不想和傅轻决每天做爱,但傅轻决愿意给他一根他渴望的香烟,他就继续和傅轻决在别墅的花园做爱了,显得他很想要一样。 那个花园没有眼前这个大,茂密的矮树环抱着玫瑰花圃和一汪池水,段宁就是那条被拍上岸的濒死的鱼,青天白日之下都无所谓耻辱。 傅轻决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段宁还剩下小半截烟没抽完,也得跟着下车了。 他将熄灭的烟头捏在手里,路过垃圾桶停顿片刻,傅轻决见他像是舍不得扔,一把夺过就扔了进去:“越活越回去了,段宁。” 段宁手上一空,几点烟灰蹭在手上,他走在后面,说:“你说的就是一根,那一整根都是我的。” “但你没抽完,要去做检查了,”傅轻决说,“谁让你抽根烟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是傅轻决没给他那么多时间。 段宁看了看周围安静来往的病人及家属,什么都不说了。 他跟傅轻决走进了许久没有来过的心理诊疗室。他不是很想来,傅轻决如果能多给他几根烟,比来接受心理治疗要有用得多。 段宁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是这么告知的。 段宁每次治疗时其实很配合,但因为太配合了,段宁知道这是在对他进行干预和救助,他很难被催眠,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尽管他藏得很好,全程情绪稳定,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催眠还是很难进入状态,”医生的声音柔和,她笑道,“很久没来过了,不喜欢我这里?” 段宁笑了笑,摇头说:“之前在住院楼住院。” “现在睡觉还会失眠吗?” “还好,不经常。” 发病后吃药会影响思维,脾气有也变化,但段宁现在比两年前刚来的时候,情况还是好了许多。 心理医生也感到棘手,因为直观来看,段宁身体上所受的创伤太过严重,诱发的可能性太多了,要找心理创伤的根因并治疗,需要段宁对外界对他们减少防备,做到真正的配合。 但这并不容易。 没有人知道段宁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专家组进行讨论的时候,他们都多少知道一点傅轻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许因为傅轻决知道更多段宁的过往,清楚底线在哪,随着段宁身体的好转,他的其他情况没有变糟——段宁似乎不怕傅轻决,反而对傅轻决表现出信任,他们认为这符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症状。 结束基础治疗后,心理医生和段宁一边聊天,一边从里面出来,氛围轻松。傅轻决在走廊打完电话,不一会儿也进来了。 “傅先生,”医生低头写着病历本,忽然说,“段宁是不是又开始抽烟了,上一次来的时候,他的烟还戒得很好。” 傅轻决被自己花钱请来的医生问得一愣,说:“医生,这你应该问问他自己。” 段宁坐在圆椅上,心虚地说:“是我找他要的。” 傅轻决笑问:“怎么要的?” “病人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思想和行为的改变,傅先生。” 场面顿时安静,段宁扭头看向一旁。 傅轻决面带微笑,盯了一眼段宁的后脑勺,看着护士扶段宁再去隔壁捣鼓那些有的没的,他则留在这里继续听着医嘱,更确切的说是听数落。 “太过依赖香烟不是好事,我们都知道,这对段宁来说就像酒之于酒鬼,可以缓解一时但伴随其他心理影响,他只会越来越消沉,”医生尽可能平静地说,“可我们还没有找到原因,抽烟和手抖有什么关联,发生在哪一个对他来说不能忘记的时刻。” 傅轻决没说话,有没有当回事不得而知。 “傅先生,段宁在会客厅发病那天,您觉得最可能是因为什么?” “我当时不在会客厅里。” “家人对患者的监督鼓励和关心同样重要,段宁他……还有父母亲人吗?” 傅轻决说:“也许有吧。” 对方蹙眉:“也许?” 傅轻决默然片刻,说:“没有。” 离开心理诊疗中心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傅轻决带着段宁往外走,回去之前还得去许戈林那里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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