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总是被孤零零落下的那个,身边永远只有学不完的功课,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试卷作业。 他曾经很真情实感地羡慕过裴臻,甚至去裴岩松面前直白地问过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孩子,被对待的方式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别? 是不是因为他象征着失败的婚姻,而裴臻是幸福美满下的结晶? 那是裴岩松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第一次动手打他,第一次当着裴臻和姜婷的面让他跪在客厅一整夜。 裴岩松骂他不懂事,骂他枉费自己的心血,骂他作为未来裴氏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把目光放得长远,整天只知道斤斤计较这种不值钱的小事。 不值钱的小事...... 原来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小事。 那晚他在客厅一个人想了很久,想既然裴岩松对他寄予厚望,为什么不能像爱裴臻那样爱他? 可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那样坚定地决定要把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心血全部交给他? 只是他想了一夜也没能想明白。 天光自身后亮起,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从客厅艰难挪回房间。 那天之后,他以为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回到他继续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被束缚到快要失去自主意识的枯燥生活。 却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他和裴臻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兄弟两人尽管生活在同一屋檐,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就连在饭桌上也难见一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但是渐渐的,他发现了裴臻在讨厌他,不明缘由无缘无故地讨厌他。 并且随着时间推进,这种讨厌越来越明显,逐渐演化成厌恶,以至于每次看他,这种情绪都会明晃晃从眼底流露出来。 裴悉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互不相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直到那天他拿着竞赛奖从学校回来,裴臻一看到他就发了疯,毫无预兆冲上来摔了他奖杯,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嘶吼着他为什么不去死。 裴悉终于从他颠三倒四没有逻辑的叫骂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看似温和柔弱的姜婷就有了异心,开始在私下对裴臻不断施压。 她告诉裴臻如果学习不好成绩不好,原本属于裴臻的一切就都会被他抢走,所以勒令裴臻认真学习把他比下去,不可以再贪玩胡闹。 可是抛开先天的条件不谈,光是后天的努力,裴臻就落后他太多,想要半途追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裴臻做不到,姜婷却不肯放弃。 不仅偷偷照着裴悉的标准给裴臻找各种私教老师,强迫他提前学习公司管理,还会密切关注与裴悉相关的一切。 裴悉学到哪里,哪次考得好,什么时候拿了第一,参加竞赛又获了什么奖,都会被她拿来反反复复跟裴臻作比较。 她用裴悉的优秀作为标杆,责骂裴臻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裴悉可以做到的事他就是做不到。 长此以往,裴臻那被裴岩松小心呵护着长大的脆弱神经因为承受不了打压而崩溃,心理也出了问题,扭曲地认为自己会这么痛苦都是因为裴悉,所有一切都是裴悉的错。 那场单方面的闹剧最后以姜婷冲出来强行拉走裴臻收尾。 裴岩松不在家,姜婷打着责骂裴臻的幌子试探裴悉有没有发现什么,裴悉顺了她的意思,表现得一无所知。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裴岩松,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裴岩松知道了,也不会因为这种小打小闹去责怪裴臻。 不仅不会责怪,还会顺藤摸瓜找出原因,然后带着裴臻去看病,治疗,再跟裴臻保证姜婷对他做的那些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可是凭什么呢?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他,被关心安慰的人却是裴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 他没有裴岩松口中那么开阔的胸襟,做不来以德报怨,他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儿,也有心理阴暗的时候,也有忍受不了委屈的时候。 同样的压力他都能受得了,为什么裴臻受不了? 裴岩松给他施加的压力比起姜婷的有过之无不及,他都没有发疯,裴臻凭什么发疯? 他明明都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裴臻又凭什么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在他的不作为下,雪球在裴岩松看不见的地方越滚越大,几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终于纸包不住火,在裴臻某次精神失常,半夜偷溜进裴悉房间用剪刀扎破他的手臂时,东窗事发。
第46章 裴岩松终于发现他小儿子有病了。 和裴悉预想的几无差别, 年幼而且弱势的人会被无条件原谅。 即便他的弱势已经变成了他攻击别人的利刃,即便有人已经因此受到伤害。 裴岩松的关心如果有十分,那大概只有一分是放在裴悉身上, 其他九分都毫无保留给了裴臻。 他甚至没有亲自送裴悉去医院,只是在守着裴臻的空隙打电话叫来了司机。 不痛不痒一句安慰之后, 也不忘为裴臻开脱:“你弟弟状态不对, 何况你的伤也不算严重, 做哥哥的别太计较。” 不算严重。 坐上后座的裴悉低头看了眼仍在止不住淌血的伤口, 心说确实不算严重。 至少死不了,也不会像裴臻一样发疯。 等他很晚再回到家时,裴臻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除了裴岩松和姜婷, 还有两位被一个电话匆匆叫来的心理医生。 不知道诊到了哪一步,他只能看见裴岩松站在床边面黑如水,而姜婷脱力地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浑身发抖。 伤人的被偏袒,受伤的被忽视。 在这一场闹剧里,被赏罚分明公正对待的人,好像就只有姜婷一个了。 精神状况的诊断结果出来,裴臻情况很不乐观, 如果用生理疾病去对标,他现在已经算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裴岩松劳心费力替裴臻找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专家, 国内外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 得到的都是相差无几的一句话: “发现得太晚, 治疗过程会很漫长,并且结果可能不会太乐观。” 这下姜婷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了, 整天守着裴臻发呆道歉抹眼泪。 而裴岩松只是冷落了她一阵,最终念她年轻不懂事,没有跟她离婚。 这算另一种层面的大团圆结局? 不过也无所谓了,不论如何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裴悉管不了也不想管,闷头继续自己每天机械式的生活节奏。 甚至因为少了客厅时不时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他觉得世界都清静不少。 可惜他想清静,偏有人不愿意让他清静。 不清楚裴臻到底是病得太深无心之举,还是破罐子破摔有意为之,他对裴悉的态度越来越不加遮掩,也越来越极端。 最严重的时候,就连听到裴悉的名字都会情绪失控,把肉眼可见的一切当做他的发泄工具。 那段时间正是裴岩松所谓裴臻的关键治疗时间,裴悉几乎是被强制勒令躲着裴臻走,只要有裴臻在的地方,裴岩松都不许他露面。 不许自由上下楼,不许随意出入房间,不许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人随意提起他的名字...... 他明明还住在这里,却被处处抹去痕迹,被所有人当做空气。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裴臻的病情是不是有好转,他只知道那段时间的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几乎窒息。 再后来,很漫长的后来,那条专为他拉起的警戒线终于稍稍放松,他不再必须从早到晚呆在房间,有了一定时间段内进出上下的自由。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裴臻应该是真的好转了。 但他们遇见的次数还是很少,甚至仅有的几次都是半夜他下楼倒水,在客厅或厨房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角落,好像刻意在蹲守他的裴臻。 很渗人,但至少没再无缘无故发疯。 那年他十六,裴臻十二,两个人生活在同一滩死水区域,他在水里,裴臻在岸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相安无事。 因为他要学太多正常课程以外的东西,除了呆在外公家那段时间,他一直是保留学籍在家自学的状态,从没进过学校。 但是到了高中,这种模式就会改变了。 他会像所有正常升学的学生一样早起穿上校服,在第一道铃声响起之前迈进校园,开始久违的校园生活,和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迎接三年后的高考。 这是他用过去无数个学习机器一般麻木度过的日日夜夜,为自己换取到的唯一的自由。 他紧张,向往,又怕自己于正常人的社交生活脱节太久,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怎么融入。 满含期待,又近乡情怯。 但是生活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不幸的人生没那么容易出现转折,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坎坷阻拦。 裴臻又犯病了。 毫无预兆来势汹汹,一朝回到曾经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让裴岩松期间所有的辛苦努力全部白费。 他们探索着蛛丝马迹,怎么也找不到让裴臻受刺激的原因。 但裴悉知道,是因为一张奖状。 因为他暑假参加网络数学竞赛获奖后被寄来家里的一张奖状。 那份快递无辜地被裴臻收到,拆封,撕毁,又烧成灰烬,跟它陪葬的是客厅里近乎一半的名贵瓷器。 这一次裴岩松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问过裴悉的意见,就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裴臻在治疗过程中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这么久好不容易窥见成果,不能让努力功亏一篑。 而他于裴臻来说,就像个不稳定的精神刺激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连存在都是错误。 裴岩松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出抉择所花费的时间才不过一眨眼,却坚定到无论裴悉怎么退让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也许离开会是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裴臻,至少在远离裴臻的地方,他不必小心翼翼躲避,可以更自由,更随心所欲。 可那个时候的裴悉已经思维固化。 从小到大,每次生活轨迹发生改变,都意味着他的人生向更糟糕又迈近了一步,所以他害怕改变,即使不喜欢这里,他也不想离开。 他在那个家向裴岩松一共下跪了两次。 第一次是受罚,第二次是挣扎。 第一次还会想裴岩松到底爱不爱他,第二次清晰地意识到裴岩松永远不可能像爱裴臻那样爱他。 “外公是不是跟你把我说得很可怜?”他问贺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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