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漂亮小孩身上有种既恶劣又脆弱的矛盾感。他是带毒的藤蔓,柔软无依却又浑身尖刺,而他惯会用含有毒素的汁液一点点浸染他的猎物,麻痹他的身体,占据他的心灵。 谢弋后知后觉地感到危险。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精神病的不可控性,却又同时知晓爱情一样不可控,而这双层不可控所编织成的网在一点一点朝他落下来。 他必须要先一步做出决断。 他要冷静理智,果断坚决。 他缓慢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迟寻的视线。 迟寻的双眼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尤其亮,带着一点水渍的唇一开一合,“留下来吧。” 谢弋抿了抿唇,没说话。 迟寻又说了一遍,“今晚留下来吧,很晚了。” 谢弋在心里说,放的什么屁,你根本就没看过时间。 迟寻想了想,似乎是为了让谢弋放宽心一些,笑了一下说,“只要你今晚锁好门,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弋没笑,冷淡地看他,“你还想做什么?” 迟寻没说话了,好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很诚恳地对谢弋说,“好吧,对不起。” 谢弋被他这一句道歉堵得说不出话来。饶是他想过很多迟寻会有的回答,也没想过迟寻会道歉。毕竟迟寻实在是不像一个做错事情会道歉的人,相反,很像那种做错事却宁死不改的臭小孩。 “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迟寻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弋挥了挥手,想说好了,其实他也不可能跟一个小孩计较那么多。 可是迟寻忽然又说,“你也要体谅一下我吧,我只是对着喜欢的人没忍住。” 迟寻说的是生理反应。 谢弋却抓错了重点,被那句“喜欢”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有些口干舌燥,思绪乱飞。 “原谅我吧,”迟寻腾出一只手去拉谢弋的手,冰凉的手指贴了上去,微微晃了晃,“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 谢弋对上迟寻眼底的光,真诚的、热切的爱意几乎将他灼烧,连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破天荒的,谢弋感到心很乱。
第8章 08能再牵一下吗 - 窗外在下雨,谢弋开了窗,点了一支烟。 雨水潮湿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混在风里,被风一起带走。 距离那天从迟寻家里离开已经过去了两天,谢弋一直不太愿意回忆那天晚上最后的情形。说实话,他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尽管他这次还是说不好迟寻嘴里的那句“喜欢”到底有几分真,但是这次却是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三言两语拒绝了。甚至,对于迟寻发来的消息,他也没有办法不回复了。 哦,对,他和迟寻加上了私人微信。这在他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以至于他周六那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看见屏幕里出现的那条迟寻发来的“早安,谢医生”还有点神经错乱。 迟寻自从加上他微信之后,消息就没有停过。 一开始是发了一句“早安,谢医生”,在得到了他的一句“早安”回复之后,便噼里啪啦地发了很多别的消息过来。 比如:“楼下的那家住户好像养了条狗”,“我确定了他就是养了条狗,还在发情期!!!吵死了!!!” 也比如:“我今天点的这家外卖好难吃啊!!!”,“对了,谢医生你会做饭吗?” 诸如这种,事无巨细,也没什么营养。 偏偏谢弋居然觉得这些消息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尤其是每一次看到迟寻发来的表达语气的三个感叹号,每次都能让他笑出声,几乎能够想象对面发信息的那个人是怎么一脸暴躁地打出了这条信息,像炸毛的大狗一样。 不过,迟寻今天除了早上的那句早安信息便没有发其他的信息过来,安静得不像话。 谢弋一只手夹着手中的香烟,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和迟寻的聊天对话框,输入框里已经有一行打好的文字:“你今天来吗?”,但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他用食指用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的边框处,大脑短暂地放空了几秒。 在他敲到第十三下时,有人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谢医生,我来了。” 谢弋回头就看见迟寻顶着一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走了进来,墙壁上的钟表刚好走到四点钟,这是迟寻难得准时出现在诊所的一次。 - 谢弋把手机收起来,随手掐灭了那支点燃之后没抽过几口的烟,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低头的时候问迟寻,“怎么不打伞?” 诊疗室里有干净的毛巾,谢弋把它找出来给迟寻拿过去。 迟寻接过毛巾时对谢弋笑着眨了眨眼,“因为想骗你送我回家。” “你……”谢弋眉心一跳,这人现在骗自己都完全不打算藏一藏了吗? 迟寻无辜地用干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了?” 谢弋看着他这个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你不是有司机吗?” 迟寻耸耸肩,“司机今天没空接我,他接我爸去了。” 谢弋想起来了,迟寻上次好像跟自己说过,他的父亲回国了。 谢弋还是有些皱眉,“那你也应该打把伞,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年轻哪那么容易感冒。”迟寻随意擦了擦,便把毛巾放在了一旁,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又对谢弋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怎么,谢医生,你担心我?” 谢医生忽视他眼底的调笑,平静地说,“作为你的医生,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 “可是谢医生又不是我的家庭医生,不负责我的身体健康。”迟寻还是不愿放过这个话头。 谢弋瞥他一眼,没那么容易上套,“你的身体状况也会影响你的心理状况。” “好吧。”迟寻终于意识到谢弋今天是不可能顺着自己的话说了,故而放弃了,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那么谢医生,开始你的治疗吧。” -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不少,这一次的治疗过程,迟寻出乎意料的配合。 迟寻跟谢弋讲述了他的母亲。 就像谢弋之前判断的一样,迟寻的原生家庭并不太好。 迟寻的母亲的是未婚先孕生下的迟寻,生下他之后便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迟寻一直长到十六岁,他的母亲死了的那天,他才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对她是什么感觉了,好像也不是很恨她。可能你听我说恨她会觉得奇怪,可是我小时候真的很恨她。别的小孩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但是我不能问她,我一问她她就打我,打完我之后就抱着我哭。我也哭,我是疼的,她为什么哭,我不知道。” “他们后来跟我说,我妈她是心理有病才会总是打我,说我要理解她。可是挨打的又不是他们,凭什么要我理解。” 说到这里,迟寻突然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撩开,露出了左额上的一个伤疤,白色的疤痕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惨烈,但依旧被留了下来。 迟寻指着那个疤说,“这个是她小时候抓着我往墙上撞留下来的,后面缝了三针。那个时候我好像是八岁。” 谢弋看着那个伤疤,其实他见过的心理病人何其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都见过不少,比这吓人的伤疤多了去了,可是现下就是看着那个已经逐渐要淡去的白色疤痕,心中生出一点痛感来,替八岁的迟寻觉得痛。 “我以前恨她,可是她死了之后,我见到我的亲生父亲,我又觉得她可怜。” “她跟家里断绝关系将我生下来,把我养大,但是那个人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几乎要忘记她这么一个人,我活了十六年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很好笑是吧?”迟寻突然抬起脸看向谢弋,眼眶微微有些红,“我妈一直觉得我应该去死,是我害得她不幸福。我爸一直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迟寻倒不需要谢弋说什么,谢弋心里也明白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迟寻嗤笑了一声,“她真的很可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就为了一个根本都不记得她的人。” “因为爱吧。”谢弋突然开口,“因为她爱你的父亲,生下你的时候她也爱你。” “爱?”迟寻像是被这个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字眼弄困惑了,“什么是爱?她对我,就没好过。” 其实也不是,也不是完全没好过。 迟寻想起来,在自己还很小,可能才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才勉强记事,那个时候他的妈妈病得还没有那么严重,会跟着自己一起看动画片,也会带自己去游乐场,像个寻常的妈妈和孩子那样。 可是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以至于他很久都不曾想起来过。 所以是爱吗?那个女人那时候抱着他,笑得温柔又慈爱,“我们小寻的眼睛真好看。” 眼睛,迟寻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的父亲迟清景。他想起那个矜贵的男人推开那扇陈旧的门时,他看向他,看见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要成为这份连另一个当事人都不知晓的沉重的爱的载体。 他不是他的父母爱的结晶,他只是他的母亲孤独的爱的承载品。 他的母亲病得厉害的时候,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连你也不爱我?” 为什么? 迟寻不知道。 迟寻没有感受到过自己被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会爱人。爱这一人生的必修课,却在他人生的课程中长久缺课。 谢弋看了一眼钟表的时间,这次的诊疗已经到了尾声。他站起身来,给那个低着头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可怜小狗递了一张纸巾,“诊疗结束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迟寻接过那张纸巾,在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擦后团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谢弋的手,开口,“可以牵手吗?” 谢弋回头看他,看这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他的头微微低垂,有些渴求地盯着自己的手,像盯着一份近在咫尺的温暖,一份他渴求已久却未曾得到过的爱。 谢弋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过去,主动地将迟寻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牵着他走了出去。 迟寻很安静,从诊所出去一直到上车之后,谢弋要开车,他不得不把手松开。 他有些不满地松开了,坐上副驾驶,老老实实地把安全带系好。 谢弋也坐上了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之后,偏头问他,“你好了吗?” 迟寻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因为之前流过泪还残留一些水光,看起来亮晶晶的,“还没好,能再牵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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