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逸秋听了,脑海中却是记忆中白布盖着妈妈的画面。 刀疤一鼓作气地继续道:“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其他事,最好的朋友也跳楼了,他后悔了,特别后悔,后悔走上这条路。” “钱、地位、奖项、权势,都没有让他觉得有一点点快乐。” “他特别特别特别地后悔。” “他一直觉得自己走错的路,是从亲眼看见那个女群演死的时候开始的。” “有一段时间,他做梦都是那个女群演从片场的高处掉下来。” “他觉得那是他错误人生的开关。” 刀疤说着说着,神色沉下,眉心蹙起:“他当年没握住那个女群演的手,梦里就是一次次地没有抓住,一次次地走错路。” “所以你现在知道你沈老师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吗?” 于逸秋脑中有些混乱,又有什么是他明明可以抓住却一时捋不清楚的。 刀疤问他,他看刀疤,看着刀疤的嘴张张合合,说:“他以为,戴跃是那个女群演的儿子。” “他这么多年,就以一种‘补偿’心态,把戴跃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倾尽所有的帮戴跃混娱乐圈。” “戴跃没钱,他给,戴跃没戏拍,他找人。” “戴跃早年甚至没给电视台那些坐着高位的中年领导敬过一杯酒,就有了别人做梦都没有的一切。” “为什么?” “因为你沈老师拿他当圣子一样供着,像养儿子养亲女儿一样不让他碰脏的。” “他自己后悔走这条路了,就希望给别人撑把伞遮风挡雨,再拿这个对他意义不同的人的儿子当成心理慰藉、精神支柱。” 刀疤说到这里有些管不住嘴,接着骂道:“但他妈的他戴跃都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他把娱乐圈那套明的暗的玩儿得比鬼都溜。” “手段比谁都多都狠。” “还拿他当精神慰藉?” “抑郁症都重了!” “现在又知道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是假的,还不得活活气死?!” 刀疤自己把自己说气,还越说越气,仰头一口酒:“当年我和梁宁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心病的时候,就不该挑上他姓戴的假扮这个儿子。” “正面作用一点儿没有,全是负面效果!” “妈的!” 桌对面的于逸秋不知何时听得缩肩埋起了头,重新抬头,他闭眼定了定神,拿起手边的白水喝了几口,一副难以消化的模样。 刀疤:? 于逸秋抬头看过去,却说:“当初死人的是哪个剧组,还记得吗?” 刀疤想了想,早忘了。 于逸秋:“有人记得吗?或者知道那个女群演叫什么?多大?” 刀疤:“这哪儿知道。” 当年他们回头找,距离女群演去世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部戏的导演都病逝了,剧组名单里也没那个去世的女群演的信息,什么都没找到。 他也早忘了当年拍的什么戏叫什么了。 “不然哪儿有戴跃,早找到真的了。” 找到真的,就没今天了。 于逸秋:“日期呢?” 什么日期? 于逸秋:“女群演死的日期。” 刀疤也早没印象了,就记得不是春天就是深秋,反正不热。 刀疤说了句题外话:“你沈老师当时把自己的戏服脱下来给那个女人盖上的。” 于逸秋脑中心中混乱一片,听到这句,眼泪差点没有下来——是的,当年盖着的不是白布,没有白布,剧组不管,没叫120,一具尸体冰冷地躺在那里,有温度的,只有那件白色的古装戏服。 于逸秋的眼睛瞬间通红,强忍着,克制着,说了一个具体日期,又说了具体的剧名和当时出事的地点,问:“对得上吗?” 刀疤不解于逸秋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好像是。” 又想了想,肯定道:“是,就是那个!” 刀疤正要问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你沈老师跟你说的?抬眼便见于逸秋撑着手靠着桌子,手扶额头,脸在胳膊后,头撇向旁边,双肩轻颤着。 ? 再细细一看,露台灯光下,年轻男生红着眼睛,眼框浸满了泪水,要哭的样子,却是在笑。 【作者有话说】 仔细品品自己写文的口味,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土狗
第36章 “沈老师,我想我妈妈了。” 原来当年妈妈死的时候,情况是那样的; 原来不是没人在意妈妈的死活; 原来不止他记得妈妈,有人跟他一样记了这许多年。 于逸秋不想哭,只想笑,可眼泪决堤似的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既诧异命运的巧合和缘分,又痛恨这该死的人生让他早早没了最爱他的妈妈。 他从前总劝自己想开些,妈妈走都走了,人没都没了,他得好好活着。 可当下,听到刀疤说的这些“当年”,他想要质问捶打命运,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经历这些,才要在多年后还反复于命运的齿轮中碾压浸没承受。 他不可抑制地在脑中反复推敲回想,妈妈从高处掉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害怕恐惧。 被抓住手的时候心里燃起过生的希望吗,脱手坠下的那一刻,是不是又特别的绝望? 于逸秋眼底的红悄然晕染,眼泪大颗地掉落。 他起先还有控制,后来索性不管了,哭就哭吧。 有什么不能哭的,他伤心他难过、他想妈妈,他为什么不能哭。 可给桌对面的刀疤哭得一脸懵逼加满头问号。 他心道卧槽,他现在讲故事的水平这么一流的?都给听的人干哭了? 刀疤抽纸巾递过去,说:“别啊,弟弟,我也没说什么吧。” 没讲到什么让人听了就要痛哭流涕欲罢不能的内容吧? 难道是因为他沈老师? 刀疤再递纸巾过去,道:“你沈老师得的心病,又不是绝症。” 于逸秋边掉着眼泪边擦着眼睛鼻子边被逗到似的笑了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吸吸鼻子,揶揄道:“我入戏了呗。” 于逸秋重新抽纸巾擤鼻涕,擤的声音老大,听得刀疤话茬都不敢接下去了,深怕再说下去,会给人听哭出一个西湖。 擤完鼻子眼泪止住的于逸秋把话茬接了过去,说:“那沈老师认错人几年,就关照了戴跃几年。” 刀疤听到戴跃的名字就翻眼睛,啤酒端起来喝,边喝边翻:“那可不。” 哼:“要星星不给月亮。” 于逸秋哇了声,手里来回叠着张干净的纸巾,目光垂着:“真羡慕。” 刀疤:“可不是,你要有那些资源,你能比他还火。” 刀疤看不上戴跃,毫不留情地贬损道:“唱歌跟驴一样,演技差得要死,烂泥扶不上墙。” 于逸秋笑了下,心里默默想:那些原来都是他的。 他的。 他的。 于逸秋可不会圣母心地觉得什么那些资源不是自己的东西,落不到自己头上就是无缘、不能强求什么的。 他不会这么想。 他没那么大方,也没那么单纯心善。 他此刻的脑海里反复都是沈濯当年找的是他,戴跃如今拥有的本该全都是他的。 他垂眸敛目,满心都是他的、他的、他的,沈濯给的资源,沈濯的在意关心,沈濯可能会有的对一个人的所有偏爱和特别,全都是他的。 于逸秋心绪及其不定,刚冷静了会儿,再想到妈妈,眼泪重新在眼眶翻涌。 他挑了下巴微仰头,想不让眼泪掉下来,目光再穿过头顶遮阳伞的边沿看天空,默默想,今天,老天终于睁眼看了他一回吗。 他又有些想笑,无奈地笑——可这是不是太晚了些,妈妈去世后的这些年啊,他真的吃了好多苦,过得好难啊。 如果他能早些遇到沈濯,那是不是…… 于逸秋又笑了,为自己这天真的想法,又跟着再次蓄起眼泪,不停地想妈妈,想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想那一天可能发生的所有事。 想原来他和沈濯人生的交集不是在实验室精子被盗的那一刻。 而是在妈妈从片场高处坠下的那瞬间; 在沈濯伸手想要拉住妈妈,两人的手却没有抓住的那一刻; 在妈妈一个人躺在地上,沈濯脱下戏服为她盖上的那瞬间。 于逸秋的情绪突然又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开始想为什么没有抓住手呢。 如果命运安排了这样一个人,与他同样的在意妈妈的生死也记了妈妈这许多年,为什么不能让他在那时候救下妈妈呢。 妈妈…… 于逸秋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坐在桌边低着头,眼泪如雨,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刀疤一脸懵地看着桌对面,机械地抬起杯子闷了口酒,心想:完了,这回忆过去回忆脱肛了。 20分钟后,在发现自己怎么都哄不住于逸秋,于逸秋坐在那儿又是哭又是笑跟疯了一样,刀疤起身去一旁,本准备联系李陶,让李陶过来把于逸秋接走,刚要拨号码,沈濯的电话碰巧切了进来,刀疤扭头看看桌子那边,按键接了:“喂。” 沈濯上来便道:“人跟你走了?去哪儿了。” 刀疤:“……” 刀疤不想说的,都问到眼前了,只得老实承认道:“呃,我这边现在出了点小状况。” — 房车开到餐厅楼下,于逸秋上车的时候,一张脸可谓是一塌糊涂——额前的刘海乱七八糟,眼睛又红又肿,鼻尖也泛红,两颊全是湿哒哒的泪痕。 于逸秋上车前原本已经不哭了,擦干了眼泪,只有睫毛是湿漉漉的。 结果一上车,看见沈濯,再在房车的餐桌边坐下,与沈濯隔着桌子面对面,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于逸秋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再次崩盘。 他想问沈濯,你那时候和我妈妈说过话吗,你们一起拍过戏吗,你还记得她的脸吗。 那年秋天挺冷的,风也挺大的,对吗。 你还记得你抓住过的那只手的温度吗。 于逸秋想说好多好多,想问好多好多,可他控制不住地流泪、浑身发抖轻颤,整个人完全浸没在多年前母亲去世的场景中。 那曾是他人生和记忆中残缺的一块,他无比在意介怀遗憾。 如今,经由另一个人的经历和过往补全了那一块,仿佛像一个迟到的弥补。 于逸秋痛哭着,心中同时又被宽慰了——原来有人想救妈妈的,有人和他一样在意妈妈的生死,甚至和他一样记了妈妈很多年。 那条当年盖在妈妈身上的白色戏服,穿过时空的界限,也在今天让他感受到了上面的温度。 于逸秋隔着泪帘看沈濯,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不再是一个人扑在妈妈身上哭喊,周围不再寂静冰冷没有人,沈濯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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