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种环境里,萧越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了句话。 他们刚刚认识了。 “刚认识”,秦段把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把一块已经失去味道的蜡皮糖嚼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脑海也跟着一道回播起萧越坐在小沙发上的画面——萧越就坐在那种混乱气味里面,就扎根在人堆里,手上的红绳随着他按下骰盅的动作往下滑,他松开骰盅,抬头看过来,然后停顿了一下才想起站在眼前的人叫什么。 从混乱的空气中突出重围,窗外的景象换了一茬又一茬,汽车走到军区大院附近那条冷清的道时,秦段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笑的含义不是开心也不是高兴,总之比之向上的积极情绪,其中包含的中性情绪更多,像是在嘲笑什么人,那股讥讽有点强烈,强烈到像是枪械外壳反射出来的银光。 四周只有月光和时不时扫过的车灯,车内的光线更昏暗了,昏暗的光线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发出那声带笑的轻哼后他自己也愣住了,瞳孔望着窗外出神了一两秒。 后来他回忆起来,模糊地判定他当时可能在笑他自己,也可能笑横亘在中学和大学之间的时间。 如果秦段不承认他过去那些年对萧越的关注,那么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认识萧越的。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他心里隐隐有种错觉,一旦他承认了,他就输了。 思绪到这,他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他有点恍然大悟了,和在虚拟战场那会儿被萧越一枪毙命的感受差不多,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身边人谁不说他成熟可靠? 现在因为一个萧越,他才发现自己性子里饱含着幼稚因子。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秦段睫毛往下一压,手掌撑着桌沿,屁股也挨着桌沿,整个人倚靠在上面,他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声。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去考帝都大学......” 声音很小,又低又飘,像是从心里不经意嘀咕出来的。 萧越没听清:“什么?” 他不知道靠在他书桌旁这人表面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脑子里的想法已经跑了一场马拉松了,从现在跑回了几个月前,像乘坐时光机来了一场旅行,最终带回来的记忆却是他在酒局上犹豫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姓甚名谁。 秦段没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再重复一遍,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为什么报军校?” 萧越想了想,指指已经拼装成型的机甲:“因为对这方面有点兴趣。” 再一次听到他承认对机甲的兴趣,秦段仍然惊讶,同时也感到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这个烂问题感到好笑,他边笑边说,“感兴趣就是感兴趣,有什么为什么?” 随即反问:“你为什么报军校?因为你对训练感兴趣?” 他问得可没有秦段那么认真,像是随便问的,笼统地扯了个“训练”,带着一副调笑语气。 秦段想了会儿:“我父母从小就默认了我以后会读帝都军校,潜移默化的,我受他们影响,也觉得军校是我的目标。” 所以最后来到这里,是自然而然,也是理所当然。 萧越哼哼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这话似曾相识,他有点无语:“你看谁都有意思。” “那不是,”萧越仍然回答,“你最有意思。” “……”他摸了摸耳朵准备离开,一个东西突然横在了他面前,是萧越拼的模型。 这机甲模型也是萧越之前买的那一批里的一个,他无所事事地拼完了,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秦段,把这模型递给他。 “送你了。” 秦段下意识脱口而出:“送我?我要来干什么。” 他平常又不拼模型,顶多研究一下课上发的机甲模型,他对这东西没有像萧越这样的兴趣。 萧越被他噎了下,有一瞬间想塞他手里,说“给你你就拿着,说什么狗屁话让我下不来台”。 这东西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所以他拼完之后看到杵在一边看了他很久的某人,他突发奇想,想把这刚拼好的机甲送出去。 但他确实忘了,他喜欢的东西,秦段不一定喜欢。 说完那句话后,秦段也沉默了,他在萧越哑然的注视下,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条件反射的话不对。 “我……”他张了张嘴,伸手拿过模型,五指收紧,扣紧机甲的躯干,“那我拿走了。” 他及时补救道。 瞥到他紧抓着机甲躯干的手指,萧越目光在上面停顿两秒,突然悟到了什么,伸手揪住他的衣角,把他匆匆离开的脚步扯停了。 在秦段回头看过来时,他也抬头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萧越的眼睛弯了起来,笑盈盈的,瞳仁反射出笑意的亮光。 恍然间,秦段又升起一种直觉——萧越正在嘲弄他的笨拙。
第56章 易感期 最近这段时间,秦段有点奇怪,比如现在他的声音逐渐沉下来,到最后突然没声儿了,黑亮瞳孔长久地注视着同一个地方,显然已经进入了发呆状态。 “唷,”有人喊他,“段哥想什么呢?” 搭在桌面的食指触电似的一敲,猛然转头看过去,飘飞的思绪收回。 “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捏了捏鼻梁,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到。” 喊他的那人挥了挥手,指指桌面中央的悬浮屏:“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他看了眼,想了一会儿:“可行。” 见最后一个人没意见了,围坐在一块儿的组员七嘴八舌:“那就按这个思路来?”“可以啊。”“成果展示迫在眉睫了,就按这个来,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支持.....” 定下主要思路后,秦段踌躇了一块儿,突然站起来,手指指外边。 “你们先聊,我出去打个通讯。” 出了讨论室,一阵寒风直扑他的脸颊,睫毛在这风中抖了抖,建筑遮蔽之外的地方,稀稀落落的雪花在空中打着卷。 昨晚回宿舍时,萧越不在宿舍里,秦段洗完澡出来,临近一点,仍然没见人回来,犹豫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个信息。 第二天早上才收到回复,回复时间是半夜三点多,萧越回了个“在家”,隔了几分钟,像是无聊睡不着一样,给他拨了通讯,没响两秒就主动挂断,然后发过来三个字:易感期。 秦段愣了下,想问他易感期怎么严重到需要回家住,随即反应过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萧越体内激素水平恢复正常之后的第一次易感期。 他引用了“在家”那一条:三点还不睡? 再次滑开聊天界面,最新消息仍然是他问萧越怎么三点还不睡,对面人来了易感期仿佛把视力也封锁了起来,他那么大一个问句,明晃晃地摊在那里,萧越愣是没看见没回复。 秦段手指抵着屏幕往上滑了几次也没滑出新信息。 盯着那条只响了两秒的未接通讯,他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天平毫无阻碍地往“回拨”这个选项上倾倒。 手指点上屏幕,他给对面那人拨过去个通讯。 时间从第一秒走到第二十秒,显示屏仍在转着圈圈,没人接通,他皱了皱眉,锲而不舍地再打过去。 大概是他的锲而不舍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悬浮屏上的页面终于转跳为“正在对话中”。 听筒那边很寂静,秦段侧耳倾听,寂静破裂,对面隐隐传来一些细小的动静,他喊了声:“萧越?” 细小的动静终于放大了,是呼吸声,而且能感觉到对面人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濒临死亡的病人渴求氧气但肺里再也过不了氧气的呼吸。 他眉头皱了起来:“萧越你——” 对面人终于缓过来口气,沉重的呼吸转为断断续续的喘气,语气里饱含不耐烦:“震震震,烦死了。” 比之室外稀松雪花飘落的明亮,另一边呈现出一种巨大的黑暗,萧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他分明喘不过气,但仍然用被子裹住了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另半张压进枕头。 当手腕接连不断的震动将涣散的注意力凝聚起来时,他头痛欲裂,很想用力地砸一下震个不停的手腕,可当他怀着巨大戾气将手腕抬起来,他才发现凌晨时分突如其来的高热烧得他浑身丧失力气,连抬个手腕都费劲。 于是他费劲吧啦地滑开终端,闭着眼睛一通乱点终于将通讯接通,接通之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第一句话就是骂对面那人不人道,明知道他易感期不舒服还打通讯来烦他。 “你还好吗?”秦段终于把话问全了。 熟悉的声音涌入耳道,萧越意识到对面人是谁了,心头的不耐烦散掉了不少,他整张脸压进枕面,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语序混乱地说:“别,我现在不想说话。” 他没力气说话,每说两个字就缄默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像是纸面上的字符被人为地分出了不规律的空行。 稍显急促的喘息不间断地滞留耳边,秦段惊到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萧越强撑着精神回答他:“没大事,易感期引起的发烧,喘不过气。” “是不是信息素转化剂的原因?找医生看了吗?我联系——” 萧越打断他:“看过了,早上我哥联系了秦阿姨,她帮我们喊了实验室的医生过来....没什么事,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他说得颠三倒四,秦段只能尽量提取他话里的信息,知道他已经看过医生后,松了口气,随即又说:“我过去看看你?” “你?”萧越蜷缩在被子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整个室内陷入一种沼泽般的黑暗,“你来干什么?” “.....”站在建筑物遮蔽下的某人被噎到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萧越可能是在报复,报复什么?报复他上次心直口快推拒了他送的机甲模型。 萧越的五官被枕面挤压至变形,浓稠的黑暗里,额头出了一层汗,发丝粘连在上面,汗意一路蔓延至鼻梁,整张脸都被汗珠笼罩了。 他鼻尖用力地压着枕面,用力地呼吸着,一呼一吸间,鼻腔淌进附着在枕面上的木头气味,那股气味缠绕着些许果香,他把这气味深深吸进胸腔,可高热带来的昏沉与痛苦并没有缓解,他眉头紧皱,下意识把烦躁发泄到对面那人身上,补完整之前的回答:“你又不能缓解我的痛苦.....” 很典型的萧氏回答,秦段这会儿确信萧越不是在打击报复了。 不过萧越说得有道理,他不是医生,也不是Omega,过去确实起不到半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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