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融化的声音,杯子碰撞的声音,游荡的钢琴声。 戒指在盒子里和绒布摩擦的声音,家长们肆意谈话的欢笑,无法克制的如雷般的心跳。 “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吧?小时候关系那么好,应该怪想念的。” 温良笑着说,全然察觉不到两个孩子铁青的面色,只以为这是太久没见的生疏和尴尬。大人们总是如此,无法将孩子的心绪当成正儿八经的东西,有时无情漠视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正好,以后可以常见。我和云间打算重新布置一栋房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小存,小演,要好好相处啊。” 温演沉默着,头一次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强烈的不甘和不知所措淹没了他,以至于头脑放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 在凌存终于和他心灵相通之后……发生这样的事,究竟算是什么? 仔细想想,一切似乎有迹可循。无论是那几次正好在玄关处撞见出门的张云间,还是温良在安排旅行的过程中过渡的热诚,新年聚餐时两人温和又难以抑制的亲近和情愫…… 原来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了。 凌存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颤抖着向温演伸出手,发红的指尖几乎要抖出残影。 “……好久不见。”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面色苍白如鬼魂,嘴唇干燥战栗,以至于口中吐露的词句都跟着战栗。 “温演。”
第64章 “爱我吧。”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楼层最里侧的厕所里,温演握紧凌存的手腕,急声问道。 看见凌存皱起的眉头,他才意识到力度太大,稍稍放松。 从方才见面开始就不断膨胀的预感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以至于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几乎要脱离他的掌控。 “你说‘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简直像是要装作完全不熟悉他,而这些时日以来的缱绻和温存都不存在一般。 明明…… 几天前还一起看了流星啊。 “就是字面意思。” 凌存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鞋面。 张云间非常重视这次见面,因而对他的打扮也分外上心。可往往好心办坏事,华丽严肃的服装反倒显得两人此刻紧握的手刺眼异常。 袖扣轻轻刮蹭着袖扣,金属质地的涂层泛着冷冷的光芒。 “我们……只会这样,也只能这样。” 凌存反常的态度激怒了温演,他的语气因此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什么叫‘只能这样’?” 讲得好像他们完全不亲密、也不能继续亲密下去一样。 “这样——是要我们假装成重组家庭的兄弟,假装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这个家能够幸福快乐地留存下去吗?” 可喜欢和爱并不是一句话就能勾除的东西,更不是可以随意清除修改的数据。 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因它而痛苦的人即便挣扎良久,依旧深陷呢? 温演颤抖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反复斟酌堵在咽喉处的话语,努力平息情绪了好一会儿,才追问下去。 “你想要的只是这样?你觉得事到如今……还可能吗?” 凌存毫不示弱地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直接告诉我妈,她的好儿子,和她即将结婚的对象的儿子、她看着长大的小孩搞在一起了吗?你要不要听听这有多离谱啊?” 如果…… 如果张云间和温良没有结婚的话,这听起来绝对不离谱。 可是—— 这世间阴差阳错,没那么多顺遂人愿的如果。 因为激昂的情绪和出离的愤怒,凌存的眼圈都泛红了。厕所的冷光照射在他的面容之上,让阴影和光面的边缘变得锐利无比。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紧盯温演,深深地,带着这一幕的交心是最后一次的决绝,要将这一刻对方脸上复杂的神情尽收眼底,烙印在记忆深处。 “……你要我怎么说的出口?” “我妈她——你也知道,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定不会阻止,而是会选择祝福!哪怕我是Alpha,你是Beta,不是常规的社会家庭性别构成,她也一样会祝福!……她不是那种会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 温演知道,他也了解。 张云间就是那样柔软的人。 从小到大,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裙子、浅黄色的针织衫,站在秋千边上笑眯眯地注视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以最大的温柔和包容对待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但…… “温柔”的近义词是“残酷”。 正是因为极度温柔、善解人意,所以她永远会把自己的体验和感受放在别人之下,永远在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别人。 她这样的人,对自己是最残酷的。把一颗柔软的心捧在掌心,递给每一个好意对待她的人。 所以—— “如果知道我们在一起,她绝对会放弃和温叔叔结婚,她不想让任何人为难!因为她了解我,也了解你,知道这样的孽缘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哪怕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也依旧无法斩断。可尴尬的氛围和满地狼藉的下场,都要她一个人去承担和消化!” “我爸出车祸走了,她人生大半的幸福早就在那个雨夜被夺走,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我怎么能——你不怎么和温叔叔聊天,可能不知道。之前陈靖那事,是温叔叔和霍阿姨一起陪着我妈去北方旅行的……我妈说了很多和温叔叔有关的事,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那样的神色,我只在我爸活着的时候看到过。” 凌存一口气吐露出了一大串,因为缺氧而剧烈喘息着。 喉结颤抖着滚动,像是有残余的话语淤积其中,难以说出。 “……温叔叔也很喜欢我妈,这一点,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他们结婚是两方都会幸福的好事。所以,我现在只要表露一点点别的心思,我妈的幸福就会立刻被我亲手击碎。她以我为先辛苦生活了半辈子,我不能这样对她。” “我不可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自私又自负地毁掉她的幸福。” 温演被他说得只能沉默,因为他知道,凌存说的是事实。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我承认,我并不讨厌你。” 在这样突兀的档口,凌存沉着脸,全然没有笑容,只是一下一下摩挲着温演的面颊,像是在努力抑制着某些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一般。 “……也想过交往的事。” 本来是打算,等100次满就跟温演提的。 但现在这样的状况,多感人的表白都只能无疾而终,被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温演闻言,眼睛猛地睁大,他握紧了凌存的手,把他推坐在洗手台上。 凌存的背脊抵着冷冰冰的玻璃,冷不丁的刺激让他汗毛直竖。 “我——” “你别说。”凌存的手抵在温演的嘴唇上,“你不能说。” “可是,”温演悲哀地注视着凌存的眼睛,渴望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但凡有一点儿,他都能把那个自私的想法贯彻到底——他向来不在乎这些虚名,更不在乎别人的喜乐。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爸也一样。 “可是……” 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 凌存只是平淡地注视着他,像是看着路旁的小花小草,路过的猫狗,漂亮的车牌。 那些汹涌的、柔软的、蓬勃的、足以将他全数淹没的炽热情感,全都没有了。 即便性格一点就炸,凌存给认识他的人留下的最大印象反而是“克制”和“自律”。 这令人艳羡的天赋在杀死人的心脏的方面,同样能力超群。 温演咬紧嘴唇,力气大到渗出血珠,却无可奈何。 ……这种时候,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符合气氛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失控地拉下凌存的衣领,近乎冲撞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毫无技巧,全是愤恨的撕咬,血液的腥气蔓延开来,在唇舌交缠之间扩散。 凌存原本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只是任由他粗暴地对待自己。 但吻到气喘吁吁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环抱住温演的脖颈,指尖习惯性地摩挲对方后脑处略长的头发。 “我不会放弃的,”呼吸的间隙里,温演喃喃自语道,他扣紧了凌存的手腕,留下泛红的瘀痕,“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两全的办法。” 破坏欲和渴望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凌存伸手拉开自己的衣领,像是无比熟悉温演脸上此刻外露的攻击欲望,而将毫无防备的白皙脖颈递到他的眼前,声音平静: “咬我吧。” 他也需要发泄心里无处可去的苦闷。 “随你怎么做,把腺体彻底咬坏也无所谓。” 这是无可奈何又此次一次的…… 妥协与示弱。 但是不能哭。 不能再次在这个人面前,失声痛哭。 那是他必须逾越的软弱,是成为完人必须跨越的磨难。 “只是现在,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吐露的语言和想法截然相反,彻底暴露他此刻无法抑制的彷徨。 明明还是小孩子嘛。 “认真地、炽热地——” “爱我吧。”
第65章 “家人” 爱意扭曲沉默而赤诚鲜明。 有人以“吻你万千”这样温和的话表达自己的爱意,就有人以野兽撕咬般的吻表达自己的爱意。 唯一的相同点是,唇舌交缠之间渡入对方口中的热气。 温演按着凌存的腰,以推举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厕所冷冰冰的镜子上,忘情地吻着。指尖掐压腰腹的力度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对方全部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 凌存环着他的脖颈,主动纠缠他的舌。吮吸,轻咬,血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泛着细微金属的气息。 呕吐感究竟是因为缺氧窒息而翻涌,还是因为有太多、太多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而上浮呢? ……凌存想不明白。 他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拼命想抓住浮在眼前的稻草,扑腾,水花四溅,肢体冰凉,只为了争取一口能够呼吸的间隙。 那种从很早之前的幼年时代开始就如影随形的温吞窒息感,从那个暴雨倾盆的十二岁生日开始就无法言说的出离苦闷,从闷热的蝉鸣夏日中剥离而去的灼热痛苦,都在此刻越过时间的缝隙,再次将凌存笼罩。 他之前说:我想要重新呼吸。 即便那可能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托词,也的确出于本心。 所以温演配合地退让,成长,撕去令他窒息的蛛网,让他能够在抛却一切世俗之事的松林旅馆里短暂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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