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演斟酌了一下,最后蹦出平淡的三个字:“……不用谢。” 他真的不擅长和人相处。 周濛昂起头,顺势询问道:“说起来,凌存人呢?我只看见王率和李岩回来了……他们刚刚不是去帮忙打抑制剂了吗?” “我去找。”温演把桌子上堆积的垃圾扫进了垃圾桶,“你坐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哦,好。” 周濛大概真的很疲惫,也可能是抑制剂在发挥作用。他打了个哈欠,半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困得快睡着了。 * 根据李岩的提示,温演上了天台。 凌存背靠墙壁半蹲在天台的阴影处,后背沁出的汗水把薄薄的衬衫都给打湿了。 燕尾服黑色的外套被随意地丢弃在他的脚边,皱缩成一团。 凌存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 先是被人不小心关在了仓库里,再是被教室里忽然进入发 情期的Omega诱导,被迫进入无法控制的急性易感期。 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身体的热度不断攀升,快要突破身体冲出来了。 霍劲羽是个普通的Alpha……不用面对紊乱的易感期,所以他常用的抑制剂的剂量和强度也相当有限。 即便李岩对准了凌存的腺体打,平复的效果也很一般。 虽然理智回笼,他能够勉强克制身体可能进行的野蛮行为,可无处不在的、仿佛灼烧一般的苦楚,却在他的四肢百骸穿行游荡,闹得他反胃恶心。 凌存憎恶这样被本能支配的自己。 倒不如说,Alpha这个性别的行为,本身就是畸形的。 如果存在创造世界、创造他这个存在的造物主的话,那家伙一定是个脑子有泡的混蛋。 给身体素质最强的性别以难以克制的兽性,无异于把枪支递到恶童的手中。 ——这是熊熊燃烧的、不可控制的危险。 凌存张了张嘴,灼热的口腔里一阵一阵泛着酸。似乎只有咬上什么东西,才能够疏解此刻难耐的痛苦。 就在这时—— “凌存,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 凌存昂起头,眼睛迷迷糊糊许久,才勉强聚焦,看清背对着阳光站立的人的面容。 温演。 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要不要扶你去医务——” “别碰我!” 凌存抬起手,猛地拍开了温演厚实的手掌。 他低下头,把整颗头颅都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滚开,别管我。” 他不理解。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理解。 为什么每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时候,都能被这个普普通通的、几乎透明人一般的Beta看个正着呢? 这难道是什么不可规避的可悲命运吗? ……恼火。 太恼火了。 对方显然对他释放出的抗拒信号熟视无睹,即便被狠狠拒绝,仍然再一次朝他伸出了手。 “可你这样很难受吧?难道要在这里待到放学再走吗……?” “都说了要你别管我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克制不住地、开始恶言相向。 只要和这个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他就浑身不自在。 “但是……” 冷冰冰的手,带着某种怜爱的意味,摸上了他的脖颈。 高热的皮肤立刻战栗起来,仿佛对虚空的恶意敏锐地举起盾牌。 “你现在看起来很难受,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过剩的责任心,不知缘由的怜悯,平静无波的面容,仿佛居高临下一般的、朝他伸出的手。 ……无法理解。 凌存的心里涌现出大片大片无法克制的、仿佛燃烧一般的烦躁感。 这无法轻易消弭的烦躁感,和易感期难以克制的、黏腻的燥热感交织在一起,不断地灼烧蒸发着凌存的理智。 这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真的是完全不懂记疼的蠢货吧? 明明、明明过去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情,虽然不全是他的错——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可他为什么能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耐心又温和地对待他呢? 他是圣人吗?! 凌存恶狠狠地瞪着温演,手指紧紧地按着那只抚摸他敏感脖颈的手,呼吸越发地急促。 温演想,凌存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烧红的、泛着水光的眼睛,和凶狠的、却在发小面前失去了威慑意味的嗓音。 “要咬我一口吗?” 片刻之后,温演轻声说道。 他那双漆黑的、如同潭水一般无光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仿佛正在火山爆发前夕的凌存。 “……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你这个,疯子……” 凌存一把拍开了那只近似于钳制他的手,恶狠狠地说道。 然而,他游移又黏稠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温演看着他,忽然抬起手,解开了衬衫的上三个纽扣。 “虽然我没有腺体,也闻不到信息素。但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你舒服一点的话,我没有意见,也不会觉得疼。” “……如果你在心里把我和那群丧失理智的野兽划为一派,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凌存讥讽地笑了一下,一把捏起温演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对准那个已经变淡了的粉色齿痕,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细细密密的、如同针扎的微小疼痛,潮水般于温演的手掌上蔓延开来。 血液从小而浅的洼地里缓缓溢出,顺着他的皮肤,滴落在凌存雪白的衬衫上,迅速晕染开来。 半靠着墙壁的嚣张少年昂起头,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对他的挑衅:“想要同情可怜我,你还不够格呢。这是对你蔑视我的惩罚——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度过易感期!” 温演注视着那个沾着血的、半月形的齿痕,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痒痒的。 残余的、火辣辣的触感让他忍俊不禁,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 “是,”他轻声笑了,“我明白的。” 风吹动门,生锈的铁门发出了细微的“吱呀”一声响。 似乎有谁轻巧的脚步声掠过。然而,天台上的两人全然不觉。
第11章 牺牲的冲动 * 凌存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刻。时钟寂静地转动着,铁制的指针指向窗外纷飞的鸟雀。 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攀附在窗台和书桌的边缘,末梢处泛着浅浅的金。 “啊,凌存!” 跷着二郎腿的王率看见他走进教室,立刻站起身,把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中。 “这是那位霍先生留给你的东西,说是祝贺你带领排球队突入决赛。他有事要忙,已经回事务所了。” ——静静地躺在凌存手心的,是一枚太阳形状的胸针。绚烂的金色放射状外围包裹着托盘,中央镶嵌着鸽子血一般殷红的宝石。 “这个,好像是珠宝店的最新款,叫做‘炽日’,还蛮贵的样子……” 周濛端详起胸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那位霍先生对你真大方,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凌存低着头,盯着那颗闪闪发亮的宝石,沉思了片刻。 他没有回答周濛的问题,只是很珍惜地把它放回了丝绒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书包的角落。 李岩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了垃圾——刚刚温演回来的时候,把教室打扫干净后才拎包走人——他于是顺手把所有堆积起来的垃圾都丢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叮叮当当地准备拖去垃圾回收站。 “今天的营业额怎么样?我们能拿头奖吗?”凌存问。 周濛苦笑了一下:“本来是可以锁定第一的……但是出了下午那档子事,所以不太确定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隔壁两个班的营业额都没我们高,我去打探过了。”王率凑过来,认真分析道,“楼下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开烤肉店的那个班,生意好像也挺不错的样子,我下午路过的时候,班级门口的队列都排到楼梯那儿了。” 凌存“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闷声道:“……大家辛苦了。” 周濛耸了耸肩,“那是我的台词呀。你也辛苦了,凌存。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 凌存挎着书包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张云间已经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在等他了。 屋子里开着暖黄色的灯,让他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了下来。 “今天累不累?” “……还好。” “玩得开心吗?” “开心。” 凌存把包规规矩矩地放在椅子上,洗手以后,快步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饭。 张云间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 凌存不太擅长辨别一位女性是否化了妆。 但妈妈嘴唇的颜色和面颊的颜色要比往日里深,头发也刻意用卷发棒烫卷了。 显然今天她是和谁见了面,心情很不错,眉眼舒展,皱纹都消失不见了。 ——妈妈今天和谁约会去了呢? 话到嘴边,又被凌存咽回了肚子里。 距离爸爸去世,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妈妈或许好不容易才从那场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此刻忽然提起约会对象的事情,会不会勾起妈妈的伤心事? 毕竟,大部分的家长并不乐意孩子掺和自己的感情生活…… 更何况,需要化妆见的对象,未必是男人,也可能是一同逛街的女性好友。 ……所以,还是不要多嘴去问比较好。 张云间习惯在吃饭的时候播放电视剧,或者打开一直收听的电台打发时间。 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家里过分寂静的话,她会感到不安和焦躁。 同时,她也害怕过分轰鸣的声音。 凌存记得小时候,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妈妈忽然抱着枕头钻进他的被窝,颤抖着身躯抱紧了他。 他的床很小,被妈妈塞得满满当当。但那感觉并不叫人讨厌,反而感到一阵安心。 妈妈的心跳声让人镇静……他仿佛在那一刻回到了婴儿时期,可以彻底放心大胆地确认自己身处安全区域。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妈妈的头发,用指尖擦去妈妈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只觉得大人有时候也和孩子一样脆弱。 ——因此,他必须保护妈妈才行。 电台女主持的声音异常温柔,像是不断流淌的温水: “……在儿童和成人的潜意识中,与破坏冲动同时存在着一种很深刻的、想要牺牲自己的冲动。便是为了要帮助所爱的人,并且将其摆在对的位置,而这个人在幻想中已经受到伤害和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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