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钥匙插进门锁之前,凌存忽然回头,被自己投射在电线杆上的影子吓了一大跳。 他按着胸口,灼热的皮肤之下,是乱了节奏的鼓噪心跳。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跟在他身后。 他是安全的。 刚松了一口气,凌存就瞥见自家门口的邮箱上显示【已存入】的字样。 ……妈妈最近,定了杂志或者牛奶什么的吗? 这样想着,他颤抖着手拉开并没有锁死、只是虚掩着的邮箱门。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的光白到刺眼。 凌存看到邮箱内部放着一瓶酸奶,盖子上贴着的是他熟悉的、从小喝到大的牌子。 他拿出瓶子和里面堆积的垃圾信件,指尖从奶瓶上部蹭过,顿时被一阵微凉的黏腻感包裹。 ……等等。 凌存睁大了双眼。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松开了捏着奶瓶的手。 玻璃制成的瓶子飞速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炸裂开来,碎片飞了一地。 伴随着黏稠的、奶白色的液体的流出,一阵淡淡的腥味在凌存周围的空气里蔓延开来。 他面色铁青,触电般地甩了甩沾着残液的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擦干净,手腕痉/挛着,抖成了筛子。 “呕——” 终于,在一遍遍的擦拭和消毒之后,凌存还是忍不住从胃部翻涌而上的、令人发毛的恶心感,扶着邮箱的正面,对着柏油路痛苦地呕吐了起来。 近乎虚脱地回到家里,凌存才发现妈妈今天根本没有回家。 速食上贴着便签,提醒他冰箱里有洗好的樱桃。 ……但凌存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 思索再三,他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即便这样有可能会打搅到妈妈的约会,他也必须立刻确认她的安全。 “喂,小存。”妈妈的声音温温柔柔,平静似波,一如既往,“我正和你霍阿姨在外面逛街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不过可能要晚一点……” 凌存闻言松了口气。 这算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好消息。 “不用了,妈妈你……和霍阿姨玩得开心。” “那妈妈今晚去霍阿姨家住啦?我们好久没见面,有好多话想说呢。” “好,注意安全。” 说完这句嘱咐后,凌存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勉强塞了几口吃的保护胃部后,凌存缓步上楼。在打开自己房间灯的瞬间,他意识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凌存的嗅觉异常敏锐。 拜过分敏感的体质所赐,他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比普通的Alpha要强上不少。 所以,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立刻捕捉到了一股淡淡的、近乎消弭在空气里的松香。 妈妈没有这个味道的香水。 而除他本人以外,进过这个房间的温演,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有信息素的Beta。 ……那,这松香是谁带来的味道? 意识到这一点的凌存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 家不再是安全的港湾。 而伺机伤害他的人躲在暗处,形势尚且不明朗。 凌存站着房间门口,踌躇许久,心中的怒火不断腾烧,甚至快要将不断涌现的恐惧都给蒸干了。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张云间。如果对方敢这么做,他一定会让那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原本冰冷的手,此刻因为气血上涌,而逐渐变得温热。 凌存压紧了拳头,凸出的骨节发出“咯哒咯哒”的哀鸣。 “滴滴滴……” 手机的收信铃声又响了。 凌存打开收件箱,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句挑衅。 【亲爱的小凌,收到我的“礼物”了吗?喜欢吗?】 凌存果断回复。 【去死吧你!!!死变态!!!!!】 他释放出信息素,把房间里残余的淡淡松香给盖掉了。 一想到床单和被子可能被那个人碰过,凌存就一阵恶寒。 他抓起被子和床单,匆匆丢进了洗衣机。再把所有沾上松香的东西丢进垃圾桶。 忙完这一切之后,他打开通讯录,盯着置顶联系人的名字许久,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下了【通话】键。 “喂,我有事想和你说,现在就来找你。”
第14章 “我很高兴。” “所以,他是真的没死啊。”行为甚至越发恶心。 温演拘谨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默默注视着毫不客气跷着二郎腿落座他转椅的凌存。 “……我还以为,那场火已经把他烧得干干净净了。你打算怎么办?” 凌存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反正,不管他想做什么,都不能给他伤害我妈的机会。” “先让张阿姨在朋友家住一段时间吧,如何?” 凌存下意识地用牙齿研磨短短的指甲尖,“……怎么说?我不想让她知道之前的事情。她病刚好没多久,我怕这事情会刺激到她,病复发的话就糟糕了。” 凌存父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云间都一蹶不振。她确诊了严重的焦虑症和PTSD,几乎没法正常生活。 “想个理由把她支开吧。”温演思索了一下目前手上能够利用的条件,“有了。我们可以用中奖旅游的名号把她和她的朋友支走。你不是说,她们很久没见面,有很多话没说么?那就让她们去远一点的地方说……北城怎么样?” “那也太北了——”凌存蹙眉,“时间来得及吗?短途旅行的时限里,我们能够顺利解决这件事吗?” “你在这里,那家伙不会舍近求远,去追逐远行的张阿姨的,所以旅行地越远越好,他会因为来不及折返直接放弃那边。” 温演垂眸,按动手机。 下一秒,一张旅行宣传图就被发送到了凌存的手机里。 “这是我爸公司最近长途旅行的套餐。我来出钱,你编个理由……让张阿姨相信中奖,然后带上她的朋友一起去吧。” 凌存盯着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图看了整整五秒,才说:“我没穷到要你资助的程度。” “……先欠着好了。”温演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就算是这么厉害的你,在半天内筹集到五万也挺有难度的吧。” 凌存面色一僵,背脊微微颤抖起来。他咬着牙,有些凶狠地瞪了温演一眼——大概是无意识的、习惯性的动作,嘴唇颤抖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温演说的话刺耳,但确实是事实。 陈靖那个变态都摸到他家里来了。到了这种程度,让妈妈回家照常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高风险选择。 必须得让张云间留在安全的地方才行,哪怕需要远离他。 “等到事情结束,我会尽快还你的。” 最终,他只能猛地侧过头,不情不愿地如是说道。 ……好不甘心。 “好。”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恶心。” “抱歉。”虽然这么说着,温演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去。 “我调了家里的监控,”凌存把电脑朝着温演的方向推了推,“他是翻墙进来的,恰巧今天厨房的门没有锁。” 这个变态居然真的在他房间的床上躺了很久,还闻了他的衣服,带走了几件……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穿那件衣服了。 “他不让我报警,还让我周末去林中小屋找他。”凌存握紧拳头,“……那地方都烧成焦炭了吧,叫我去那里,是想做什么?” 温演想,他或许是能够理解陈靖的所作所为的。 就像电影《杀人回忆》里提到的那样,很多没能被抓捕的犯人会在事件平息后的某一天,回到当初的犯案现场,细细回顾杀人的过程。 这像是一种对欲望的反刍,反复咀嚼回味美味的食物——尤其是,当时没能来得及完成犯罪过程的话。 他们会在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地对受害者施暴,仿佛能够从这种变态的行径里,获得某种至高无上的快感。 一层层、一片片地剖开纯白羔羊的皮肉,然后在凄厉的哀嚎声中,沉入地狱的沼泽。 “必要情况下,我可以把情况和我爸说明吗?”温演轻声问,“阿姨那边,还是多安排点人保障安全比较好。” 凌存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好。” 只要能够保障张云间的安全,他过去的伤疤被人揭开虽然耻辱,但相较之下没什么大不了。 温演向前一步,半蹲在凌存的腿边,小心翼翼地圈住了他的手腕,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过了这么久,你还愿意再次信任我,我很高兴,小存。” 掌中的触感、如同热铁。 温演的吐息拂在他敏感的手腕上,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微弱战栗感。 凌存俯视着依偎在自己腿边、宛若大型犬的少年,旧日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出,压得他的背脊发酸,胸腔也变得闷重起来。 “……哈。” 他近乎恐惧地泄露出了一个暧昧的鼻音。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想依赖你。” * 凌存讨厌温演。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并非因为对方做出了什么惹人讨厌的行为,而更多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抗拒。 温演并不聒噪,更多的时间在沉默。别的孩子偶尔会说出刺痛凌存自尊的话语,诸如「死掉的父亲」「精神病的母亲」和「始料未及的失败」……但温演习惯性地迟钝和笨拙,因而失去了伤害凌存的机会。 但是,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一开始,凌存在仔细观察了温演之后得出了「是因为眼睛颜色太黑了,所以看起来才无神呆滞」的结论。 但很快,这个结论就被修正为「那家伙就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对活着都没兴趣,所以才两眼漆黑的」。 ……一般人在差点被车子剐蹭到的时候,至少会表现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吧? 但是在凌存惊魂未定地把他一把拉回人行横道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平淡如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的瞬间还发生在过钓鱼、山中冒险和在家里打游戏的时候。 「怎么会有你这样因为好奇就去咬电脑电线的人啊……」 凌存捏着手中满是齿痕的电脑充电线,感觉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阵一阵地抽动着。 他还以为只有狗和Alpha才喜欢咬东西呢。 「只是想做,所以就做了。」 低频眨动着眼睛的小孩子温演,那双漩涡一般的黑眼睛里倒映着凌存的面容,嘴角空洞地笑着,却全无笑意。 ……又来了,那种很像外星人的表情。 凌存强忍着浑身泛起的、不适的鸡皮疙瘩,一把按住了温演的头,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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