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深,哪怕是赌博,也是最后一次。爸爸没喝酒,你试着相信爸爸,好不好?” 小林深指节攥得发青,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松开手,转身,关上了门。 好在,确实无事发生。 洗衣房深处的余金宝朝他伸出双臂,“来,爸爸好好看看你。” 小林深的脚步徘徊许久,才艰难地朝余金宝走去。 幸而,依旧无事发生。 余金宝的手臂停在小林深的肩头,柔声问:“可以给爸爸一个拥抱吗?” 前两次的试探,已经稍让小林深卸下心防。 孩子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舔着嘴唇,心里反复挣扎,才点头同意。 看见孩子同意,余金宝露出满足的笑容,随后温柔地将小林深拥进了怀里。 与父亲久违的拥抱,令小林深眼眶发酸。 小孩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感受着与记忆相同的,肢体接触所带来的愉悦。 突然,小林深的眸光暗了下去。 他看到了父亲身后的地板上,盘着一卷腕大的麻绳,和数个空针管。 小林深身体一颤。 这颤抖被怀抱着自己的父亲感应到,那双大手径直控制住了他。 小林深感到全身火辣辣地烧起来。 而被父亲触碰到的皮肤,就是燃烧的火源。 后来的事,小林深也记得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父亲过程中碎碎念的声音: “小深,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爸爸只能这样获得快乐了,爸爸没别的办法了。” “为了这个家,你忍耐一下。” “你不会受伤,不用住院,只要被针扎一下,连伤口都不会有。” “爸爸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这种让你信任,再将你辜负的感觉……” “小深,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因为有你,爸爸才能做一个正常人……” 小林深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死掉。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再也不会相信那两个人。 无论如何都不会。 当晚,小林深带着一身几不可查的伤口,从二楼窗口系床单逃脱,避开监控视角,跑出了社区范围,连夜逃向书院。 等他上山时,天已蒙蒙亮。 余溪河恰好从院门出来,携一位老友在山路上散步晨练。 小林深喜出望外,本想上前相认,却听见师父说: “对啊,那孩子在新家过得很好,我非常放心。” 一句话束缚住了小林深的手脚,让他不受控地躲进林中石后,听着二人的对话。 那老友说:“这算不算你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当然!”余溪河毫无犹豫,“毕竟我这个岁数,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得知他有个好去处,我哪怕就这么撒手人寰,也能安心了。” 师父和那老友渐行渐远。 小林深扶在石后的手渐渐垂落,一颗滚烫跳动的心也随之渐冷。 对啊,在那边,我能生活得更好。 而且师父也可以放心,还能时不时拿我炫耀。 只需要支付一些酬劳,就能换来那么好的条件。 就像大人领工资需要付出劳动一样,我只要忍耐就好,忍耐就是我的工作。 小林深起身,手掌摩挲着自己的手臂,重新下了山。 奇怪的是,这回,掌心无论如何摩挲,手臂的体温都没有回升。 小林深察觉到,这是自己第三次失望。 可悲的是,他这次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对什么失望。 …… 放弃了逃跑,却没放弃自我保护的可能。 那之后,余林深没有停止过对证据的收集。 他先是取出私攒的零花钱,将它全部用来雇佣一个中年大叔伪装监护人。 余林深带人来到自己当时就诊的私人医院,托大叔帮忙打印当时的病情和诊断结果。 大叔进了医院忙活了好久,可等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 “孩子,你该不会拿叔叔开涮吧?医院说根本没有你住院的记录。” 大叔挠着头,表示疑惑。 余林深却目瞪口呆,比大叔更加诧异。 这间医院怎么可能没有记录?住院的一系列事件就发生在一年以内! 那濒死的体验,两场大型手术,后续的数轮治疗,全都真实发生过! 他身上那些正在靠药物淡化的疤痕就是证据! 原地一阵混着消毒水气味的风袭来,让他大脑逐渐清醒。 余林深开始想清楚了。 医疗记录的消失,还能是出自谁的手笔? 是谁想要隐藏他曾受过伤的事实? 明白一切,余林深徒剩无力感。 彼时的他才刚上初中,什么资本也没有。 他要拿什么和那两个人斗? 只是悲伤,不足以支撑他苟活于世。 短暂地消沉后,余林深迅速调整回来。 那天之后,余林深发愤图强,刻苦学习,争取到所有可获得的奖学金。 在教师办公室,他无邪笑着,拜托老师隐瞒奖学金的事,因为他想买礼物给家长一个惊喜。 按照流程,老师需要将奖金打进余家父母的账号。 但余林深乖巧懂事,向来令老师放心,她不但没有怀疑,甚至主动帮忙提了现金。 奖金到手,余林深购置了几套高清度的针孔摄像头。 一日,趁家中无人,他在余金宝经常施暴的几处房间,安装了这些“眼睛”。 “老师,我没说谎,这些确实是礼物。”余林深看着那些摄像头,怔怔地说。 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自己的告诫—— “只不过,是来自未来的礼物。” 再之后,余林深活得像个死人。 十几岁大的孩子,一点生气也没有,仿佛数百年的积怨都缠在他身上。 不知何时起,余林深再没想过回书院。 可能是怕被发现伤口惹师父自责,也可能是因为自己都未察觉的埋怨。 一直到十八岁,余金宝的虐待都持续地进行。 余林深不曾挣扎过,每次都平静地接受,只有死水般的目光,炯炯地锁住针孔摄像头的方向。 那是来自未来的眼睛在和现在的他对视。 那是现在无助的他,用来守护未来自己的方式。 十八岁时,余林深正式搬出了余家。 他短暂逃离了地狱,给自己争取来了一线生机。 直到,时隔七年,他再次被叫回家中,被养父母要求报答养育之恩…… 嫁给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男人。 余林深这一生哀求过数次,也失望过数次。 他的生命中经历过三场沉重的背叛,分别是: 被赶出书院时,被养父母虐待时,和被丈夫辜负时。 无数次期待落空,教他学会了一个道理: 不要期待任何人。 除了自己。
第64章 余林深许久没回书院, 余溪河隐约想过会有蹊跷。 百般打听无果,余溪河干脆自己下山去找。 这也是他进山隐居多年后,第一次回到尘世之中。 脱离都市生活太久, 余溪河好像刚出狱的囚徒,几乎丧失了现代化的生活技巧。 不仅不会在餐馆扫码点单, 甚至连打车,他都需要电话联系叶云代劳。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找到余家的宅邸, 余溪河特地不跟那对夫妻提前打招呼,正是为了看到二人自然状态下对待小林深的方式。 余溪河在院外入目的,便是一家三口在后院草坪上模拟野炊的亲子活动画面。 当时小林深背对着他的方向,面向着对孩子和蔼笑着的夫妇二人。 小林深衣着干净得体,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露出的后颈皮肤白皙细腻, 显然被娇养得充分。 余溪河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心情复杂, 如今爱徒的生活条件, 是自己完全给不了的。 可爱徒生活得如此幸福,以至于乐不思蜀,完全忽视了书院里的他们, 这也令余溪河感到惆怅。 余金宝拿生菜包了卷肉,要往小林深嘴里送。 小林深先是推拒, 对话几句, 又顺从地接受。 在余溪河看来,这就是父慈子孝的场面。 一旁的肖琳观察着小林深的表情,便假装坏笑,伸手挠小林深腰侧的痒痒肉。 小林深刚开始反应很大, 几乎是跳开往后躲,被肖琳抓回怀里继续挠痒。 母子二人的笑声, 刺得余溪河眼眶微红。 有旧友得知他这爱徒不回书院,还骂这孩子是白眼狼没良心,有了新靠山忘了老交情。 每次有这样的声音出现,余溪河都会坚定地怼回去。 可今日所见,让余溪河难免不动摇。 余溪河确定小林深生活无恙,也没打扰,转身离开了。 令他难受的,不是小林深过得幸福忘了他。 而是,明知小林深过得幸福却不来见他,余溪河还是庆幸着,至少这孩子过得真的很幸福。 回到书院后,余溪河回归了过往的生活。 平日教教门生,偶尔谈谈商务,余溪河劝自己假装不曾收过第二位徒弟,但小林深乖巧的模样,却梦魇般缠着他,回忆总在生活处处的细节里不期而至。 再后来,有人提议要收养小余蕴。 小余蕴也到了适龄年纪,和他小师兄一样,天赋异禀的孩子值得更好的生活条件。 可或许是失去小林深的体验过于刻骨铭心,余溪河竟认真征求了小余蕴的意见。 小余蕴不愿意走。 小孩只想留在这里,等小师兄有一天回来,这样才能找到他。 小余蕴说了不愿意,余溪河就再也没把这个孩子送出去的打算。 再后来,老朽的大脑开始盲信一些迂腐的迷信。 余溪河惦记着余家夫妇当年把小林深接走时的说法,是因为同姓余有缘,小林深才离开了他。 余溪河便给小余蕴改了姓,让孩子随了自己的生母。 自此,小小余的全名,便成了沈蕴。 …… “等他到了十八岁,我得知,他居然搬出了余家。” 回忆完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已不受控地眼眶潮湿。 余溪河叹一口气,沙哑苍老的声音继续陈述,“如果不是关系不好,那么年轻的孩子,怎么会搬出去得那么坚决,甚至不再回家? “沈蕴到了也能独立的岁数,非要闹着去找小师兄生活。我允许了,他也去了。可等沈蕴某天回来,就带来了林深罹患接触恐惧症的消息。 “那孩子在书院从没有这样的倾向,要说病因,只会是在余家经历了什么。我动用了所有人脉,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勉强查到了蛛丝马迹,也才能猜到,那些年,他过着的都是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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