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迟早都要说的,冷青松豁出去了,恳切地盯着孟庭许道:“庭许,若你愿意跟我一辈子,你和幼芝我都能照顾,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我已找人看好了一座宅子,到时候接你们兄妹二人住进去。你也别做秦公馆的家教了,我和吴从水是同学,我让他在百货公司给你谋一个会计的职位,工资每月有二百,完全够你和幼芝用了。其实对你十分仰慕,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是男子的身份。但是自古爱情不分男女,前有汉哀帝与董贤断袖之恋,公子喜爱公子的也有,书童和书生的更不在少数。我觉得喜欢是自由的,我在国外念书时,见他们在人群中拥吻,好不奔放,无需在意他人眼光。如果你没想好,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好吗?” 沉默了片刻。 孟庭许扭头看向戏台。 金凤鸣手指抠着木门,气得跺脚。 那人居然想挖表哥的墙角! 这可不行! 须臾,程少云问:“凤鸣小姐,你换好了吗?” 金凤鸣答应一声,走出屏风道:“哎呀,我还是回去换吧,这里的屏风有缝隙,我怕露光了。” 程少云看了眼屏风,当真是有缝隙,女子清誉最重要,便说:“也是!你快回去换了吧!” 金凤鸣叫走小蝶,俩人走出包间。看见了金家传话的家仆,她叫家仆到跟前来,问:“怎么样?话带到了吗?表哥怎么说?” 家仆说:“回小姐的话,您的话已经带到秦公馆,管家说秦大少爷答应来看戏,马上就到。” 金凤鸣嗯了声:“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倥偬而至。 排面大得很,竟然把园子外头都围住了。先上来两排护兵,分成两边站好。秦淮川罕见的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马褂,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蓬松又柔软。挂着价值连城的怀表,配的是定制的皮鞋。眼光冷淡,扫过众人,皆是一阵寒颤。 已经有人注意到他,台下议论纷纷,不时往楼上看去。 这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唱“报——”。 “启大王,刘邦入山逃走。” 项羽道:“众将官!” “有!” 项羽继续道:“入山追!” 观众视野又被拉回台上。 金凤鸣立马迎了上去:“表哥!”随后指着斜方包间,小声说:“就在那里面。” 秦淮川拉开金凤鸣的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不是看戏吗?你的包间呢?” 金凤鸣问:“你不去抓他?” 抓什么? 秦淮川绷着脸道:“赶紧带路。” “哦。”还以为秦淮川会冲进包间把孟庭许带走,那场面可比楼下的戏好看,肯定十分刺激。结果秦淮川面无表情,甚至真的要去看戏。金凤鸣带着他回到自己包间,气鼓鼓的亲自给他斟茶。“表哥,我看你真是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人家都表白了,你还傻愣在这里。我要是你,直接就冲进去把人抢了。” 秦淮川坐下,看着茶杯里的茉莉花茶,又看了眼金凤鸣的茶杯,说:“给我换碧螺春。” “真难伺候!”金凤鸣又换了茶,拿着点心坐在秦淮川身旁问:“你真的不去?” 秦淮川专心看着台下:“去什么?” “抢人啊!” 秦淮川瞄了眼对面的孟庭许,道:“我又不是山大王土匪,抢什么人?” 金凤鸣啊了声:“你不是看上孟先生了吗?我还以为你非他不可呢,搞了半天你真是来看戏的?” “谁说我是来看戏的?” 金凤鸣快被他绕进去了:“表哥你生病把脑子烧坏了吧?在家躺了半个月是不是疯了?你一会说不是来看戏,一会又说是来看戏的,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秦淮川散漫的往桌上一靠,垂头看着楼下台子。 虞姬出场,头戴如意冠,凤凰花古装衣,外穿鱼鳞甲,系腰箍内,披着披风。白色绣马面裙。头如腾云,翅如仙鹤,缥带轻盈。 唱第一句“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缓慢走进营帐之中,“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众人直直叫好,掌声不断。 花衫唱腔一快一缓,周转有方,缓而不滞,低眉信手,移走抬头,含蓄又内敛。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庄砚秋演绎得惟妙惟肖,犹如虞姬再世,活灵活现。 秦淮川垂眼盯了片刻虞姬,道:“看人。” 金凤鸣跟着探头:“看什么人?你不是看孟先生的吗?他就坐在对面,你看!那个人还拉他的手!” 秦淮川只觉得她聒噪,把人推到对面坐好:“我看他干什么?” 金凤鸣只好作罢,说:“得,你竟然这么不在意,那就算了。我要专心看戏了,等会要去台后见见那位传闻中的名角儿,庄晚。” 这边,孟庭许心里滋味不好,搅得胃里都不舒服。 更听不进去虞姬唱的是什么,沉闷半响,说:“冷叔叔上回帮我诊脉时说,希望收我为义子,叫我考虑好了再给他答复。” 唰地,冷青松站起来:“不行!你不能答应他!” 孟庭许也跟着起身:“我觉着行!” 冷青松懵了,他明明都想好了,要是孟庭许不答应还能缠着他,但是如果他做了冷家的义子,还怎么跟他在一起,说什么都不答应。 越想越急,走到他跟前道:“庭许,我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但是我确实没办法再忍下去了。半月不见你,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从前不告诉你是我害怕你拒绝,可是这早晚都是要说的,我明白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想着答应他。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劝说好他,让他答应我们在一起!” 孟庭许蹙眉,越听越觉得离谱,说:“青松,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得这么难听,但是你曲解我的意思,我今日就要向你讲明白。” 冷青松知道他拒绝自己,又想争取,拉着他的胳膊道:“往后你和幼芝都有靠山不好吗?你不是最怕四处流浪无处落脚吗?她要上学她要出国也好,我都能做到!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从未想从你身上贪图点什么。我知道你想回去,可是他们将你逐出杭州,家中生意再也不是你掌权,如今孟家已经改姓了白,你回不去了!明白吗?” 两人拉扯中,孟庭许跌坐在地上,冷青松随之压在了他的身上。慌乱间,他急忙推开冷青松,只听见冷青松口里重复问着:“庭许,是不是我不够好?你才不愿意跟我的?” 孟庭许一掌劈在他肩上,从地上爬起来。台下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他仰头朝对面望去,只见一身青衫,那人正对着自己,凝视片刻。虞姬继续唱“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念了一声“看——”。 孟庭许心口一顿,胸膛起伏加快,脸色蓦地尴尬。慌忙扶着栏杆,手心都出汗了。 秦淮川怎么在这儿? 莫不是方才一幕都让他瞧着了吧? 思考片刻,只瞧他面色如常,没有好坏。嘴角竟然弯起一道弧线,将茶一饮而尽。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众将士齐叹:“苦哇!” 金凤鸣拍手:“好!唱得好!”扭头去看秦淮川,也跟着看向对面。只见二人对视着,孟庭许的样子十分局促。再瞅秦淮川,虽是勾着嘴唇,但眼底不见一丝笑意,看得金凤鸣后背一凉,问:“表哥,你又鬼上身啦?” 又靠近秦淮川耳边,悄声说:“表哥,孟先生朝我们这里看了,你不去跟他打声招呼吗?” 秦淮川冷傲地瞥眼,继续听戏:“不去。” 那头,孟庭许失魂地坐下,心口拉扯得厉害,半月养的心脉就这么碎了。忙活到头,白养了。 冷青松见他脸色,急忙道歉。 可现在,他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虞姬指向营帐外:“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项王回头,虞姬拔出他腰间的宝剑,项羽忽然意识到被骗,低头只见空空如也的剑鞘。 猛然看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刚出口,只见虞姬已自刎,项王顿足。 叹一声:“哎呀!” 曲终人散,《霸王别姬》落幕。 孟庭许呆坐在椅子上,再去瞧对面时也是空空如也。 他起身走出包间,要去寻秦淮川。 说不出为什么要去,只是想去。 冷青松跟在后面,心知自己太急了,不敢再说什么,孟庭许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 孟庭许在楼梯间看见了秦公馆的护兵,上前问:“打扰,请问秦监督在何处?” 护兵没见过孟庭许,以为他是来攀附关系的,不耐烦道:“你谁啊?” 孟庭许说:“我叫孟庭许。” 护兵撇嘴:“没听过!我们监督忙,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没听说广州出了个人物,姓孟的就更没有了。笃定他是有求于人的,伸手将他推开。“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挡着了!” 孟庭许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冷青松立马在他身后接住,冲到护兵面前凶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光明报社的冷青松,他是你们秦监督的朋友孟先生,你这么没有礼貌,随意对待你们监督的朋友,是什么道理?” 护兵是刚来的,愣头青,也不管谁是谁,凶了回去:“管你什么冷的热的,根本就没听说过监督有什么朋友。我告诉你们啊!不要没事找事,打扰了凤鸣小姐和监督探望庄先生,有你们好果子吃!” 冷青松气道:“你——” 孟庭许一寻思,转身走下楼。 到了园子后台。 金凤鸣流连忘返,知道那些人都会跟自己争抢着要见庄晚。本以为见不上面了,谁知秦淮川带着她到了戏台子后面的化妆间。 班主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名帖,各家少爷公子小姐的都等在外面与庄晚会面。等了会,老班主走了出来,将帖子交还给他们,说:“庄先生唱累了,不见客,谢谢大家的喜欢。择日可去他住的清风轩,再见面。” 众人觉得他耍大牌,非要见一面不可,僵持着不走。 秦淮川走了过来,众人一看,忽然噤声。有人小声道:“哎呀,秦大魔头来了!”金凤鸣耳尖,刚要斥责,被秦淮川拦住,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帖递给老班主:“班主,舍妹想与庄先生见上一面,请班主代劳把帖子带给他。” 老班主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护兵,心知不好惹这些当官儿的,赶紧拿了名帖进去。 庄晚刚卸完妆,身上的行头还没来得及换,老班主将名帖递给他道:“你看看吧,见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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