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川接着说:“枪里就一发子弹,倘若你打中了二小姐,我就要用我这条命来抵给她哥哥。”他声音轻轻的,像是跟自己说话。“也许人家也不要我这条命,我也还不起孟先生的妹妹。” 秦真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哭着说:“是我错了!哥!你不要偿命,我不要你死!” 秦淮川挑眼:“鱼我叫人再给你弄几条,但是往后你要记住,你和我,都欠他们兄妹二人一条命,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点头。
第二十七章 妖怪 和平饭店生意火爆, 座无虚席。 冷青松坐在一侧将菜单递给他,孟庭许翻看两页,随便点了菜。 服务员先是端来一盆水, 冷青松重新涮了碗和筷子,要帮他洗。 孟庭许道:“我自个儿来。” 冷青松嗯了声, 看着他涮碗。 等菜都上齐后, 俩人才边夹菜边聊天。 冷青松心里高兴, 先是问他在秦公馆生活得如何, 又说假使不习惯就干脆接他们回家。 一来是自己好每日见到他, 二是想他远离秦淮川, 暗自后悔当日给他找了秦公馆的活儿。可也只有秦家开的工资多,恰好解决了孟幼芝学费的问题。 可现在他一进秦公馆就是半个月, 见不着人分外想念,心里长了虫, 就像白蚁腐蚀木头似的, 有时候急得牙痒痒。想着迟早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今日说开了也行, 大大方方的追求他。 倘若孟庭许不答应,他也想了办法。想法虽然拙劣,但总比鸭子到了嘴边啃不到的强。 心里又打算着晚上约他去听戏,想好了说辞。 孟庭许吃着海瓜子,见冷青松心不在焉的,问:“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冷青松摇头,笑着说:“我是想着许久没和你一起吃饭, 想多看看你, 吃什么不要紧。” 孟庭许听这话有些不解,只说:“你吃饭就好好吃饭, 看我也填不饱肚子呀!” 又怕人恼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只是个朋友,刚才言语之间有些暧昧,不好继续用这种语气说话。话锋一转,道:“我是瞧你气色似乎好了些,中药一直喝着吗?” “喝着呢,幼芝天天催我。” “那就好,不然我整日整夜都担心你累垮了身体。后面去药堂打听,伙计说最近都没见二小姐去抓药,以为你在秦家过得不好,他们连药都不给你抓。” 秦家待他倒是处处礼貌,想要的应有尽有,吃穿也没花自己的钱。秦淮川又跟个无赖似的,想尽办法都要黏着他,非要他一起练字。只是那字写得实在丑陋,与他这清风霁月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想到这处,孟庭许嘴角微勾,说:“他们对我和幼芝都挺好的,过两日我就回青云路。” 一听他要回家了,冷青松心里更乐了,说:“回去那天,你告诉我,我去接你!” 孟庭许摆手:“我和幼芝也没什么行李,不用麻烦你接送了。”又想到秦淮川要在家里接待梁吴二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回去的时间我也拿不准,到时候再看吧。” “好。” 饭已吃得差不多,冷青松开口说:“园子新出了两场戏,你晚上有时间吗?这场《霸王别姬》可不多见,是从北平来的名角儿。一票难求,我托人找了关系,好不容易得了两张票。想到你喜欢,自作主张便买了。” 一听是《霸王别姬》,孟庭许顿时来了兴趣。 “好啊!”说起来在秦公馆闷了半月,听戏倒是不错,就答应去了。 冷青松想着晚上终于能独处,在园子楼上包了雅间。 来听这场戏的大多数是世家子弟,刚到园子门口,就见外面停满了汽车和黄包车。二楼更是坐满了人,八房雅间的门口都站了家仆。店里伙计提着茶壶将他们带进了一间房,边说:“今儿个是我们园子最热闹的一次,来了许多达官显贵。好在二位爷定得早,再晚些恐怕就没有位置了。” 擦了桌子,将花生瓜子果脯上了桌,问:“您二位要喝什么茶?” 冷青松道:“西湖龙井。” 伙计转头去问孟庭许:“公子您呢?” 孟庭许幽幽道:“我跟他一样。” “好嘞!”他退下去。 京剧丑行开面,丑行为众行之首。先是敲锣,闻其声后,霸王项羽唱“大英雄盖世无敌,灭赢秦复楚地,争战华夷”。紧接着敲锣打鼓气氛逐渐烘托起来,净角声音洪亮,钢叉无双脸双眼瞪大,头戴的是霸王盔,身上穿黑色平金绣靠,十分讲究。 唱完这段,一个漂亮的转身,大步往后跨去。 上了座,敲锣声停。唱“赢秦无道动兵机,吞并六国又分离”。小锣一敲,铙钹跟着响了。“项刘鸿沟曾割地,楚霸东来汉占西”,这一句交代背景,“西”字尾音唱完,孟庭许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叫好,可谓是身临其境,那回声回荡在整个园子的夜空上。 又放轻声音,唱“孤,霸王项羽”。 台下满堂皆坐,听完大声叫好,声音此起彼伏。 孟庭许双目炯炯有神,挺直了腰身望着台上。无法言喻此刻的心情,看得入迷,脸上表情也跟着戏曲内容变幻起来。 冷青松见他一副痴迷的样,心中很是满足,趁此气氛,要与他说说心里话。 “看你这般入戏痴迷的神情,我就知道自己没选错戏。这会儿虞姬还没出来,等虞姬出来你再瞧,听说当家花旦是房山龄房先生的亲传弟子,独传他一人。名字叫庄砚秋,艺名是两个字,晚晚。” 孟庭许觉得有意思,问:“怎么取这两个字?” 冷青松笑着说:“说是房先生和他妻子不能生育,于一月大雪里的晚上在古玩市场捡的。见襁褓中的婴儿生得可怜,长相十分清秀,便带回家去做干儿子。就取了小字,晚晚。”说着,续上茶。“后来将他作大青衣培养的,因第一场戏唱了《白蛇传》,唱腔空灵,稳扎稳打,火了。他的戏多少金子都买不来,在北平是出了名的。后来房山龄病逝,师母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他就成了班子里的摇钱树,悉数身家全被套了进去。没了靠山,也只能任由旁人欺负。说起来,还挺悲惨的。这些年好一点,一开始确实举步艰难。因为现在出名到各个省,高官子弟都乐意捧他,身份就逐渐尊贵起来。好像是因为一个主顾豪掷千金,买他唱了一夜风花雪月,他背后有新的靠山了。” 都说戏子命运悲惨,别说戏曲里的那些故事和人物,要是把他们的一生拿出来也编个戏曲,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孟庭许叹了声,自己命运跟他倒是一样落得惨淡,不禁感伤起来。 冷青松沉吟,赶紧换了个话题:“不过他虽然学的是青衣,但花旦也演绎得十分好,而这虞姬又是介于两者之间,既矜贵又活泼,更出神入化。” “你说的这样好,我更期待了!” 台上唱到一半,虞姬还未出场。 冷青松开始感慨虞姬追随项羽一生,忠贞不渝,这样生死相随的爱情令人羡慕。 孟庭许听了,只是淡淡抿了一口茶。 冷青松剥着碗里的花生,装好花生仁,端到他手边:“如果我要是能遇上这样一个人,死了也是值得的。” 孟庭许没什么心思跟他谈什么爱情,心不在这,正想跟他说起冷世诚的提议。 冷青松看他白净的手碰了碰茶盖,手指头沾上一瓣茶叶,墨绿色的叶子衬托着洁白的皮肤,鬼使神差地就把他的手握住了。 捏上去软软滑滑的,比心中想的还要好,便打算敞开了心扉,说:“庭许,我有话想对你讲。” 楼上的包间呈八卦形状,对面的能看见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距离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有些模糊。 孟庭许手上一顿,猛地抬眼看向冷青松。 “你这是做什么?” 忽然被一个大男人拉住了手,那人还眼含深情地盯着自己,不由觉得荒唐,赶紧抽离出来。 对面那包间坐的是个女子,偏偏视力又好,不经意看向孟庭许,蓦地瞪大眼睛,惊呼道:“那不是孟先生吗?” 金凤鸣一喜,正愁没人陪自己看戏,晚上还叫人去秦公馆请了表哥,结果来人回话,说秦大少爷没空。 好在《霸王别姬》唱到现在剧情还没到乌江边虞姬自刎。这下又看见了孟庭许,以为是秦淮川不愿意跟她一起,只愿意和孟庭许听戏,故仰起头去看他对面坐着的那位男子。 只见那人身着白衬衣背带裤,三七分的头,戴着金边眼镜,侧面看样貌不错,但并不是表哥秦淮川。念头一转,急忙招手叫听差的,小声叮嘱两句赶紧打发了。 金凤鸣又见那男子忽然拉住了孟庭许的手,她顿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在外抓到了自己大嫂与人私通似的,怒发冲冠,一掌拍在桌上,生气道:“他他他在做什么!啊?那个四眼仔居然在摸孟先生!他们不会是......是那什么吧?”越想越不对劲,立马站起来。“小蝶!你快跟我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哥看上的人,他居然敢来抢?” 说着,就带着丫鬟匆匆去到了他们隔壁包间。 包间里听戏的是程少云,也是很巧,听见外头吵闹就着人去看。家仆回来传话,说金家的大小姐在门口想进来。 程少云一听,这不是秦淮川的表妹吗?她心里窃喜,赶紧叫人开门请了进来。 金凤鸣看见程少云的一瞬,后悔应该选另外一间包房的。程少云觊觎秦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很久了,心里爱慕秦淮川已久,她巴不得创造机会给自己。可现在门已经敲开,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金凤鸣僵硬一笑:“少云姐姐,没想到是你在这里听戏,真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了。” 程少云不介意这些,赶紧接她入座,道:“凤鸣妹妹,真是好巧,我也没想到咱们听的是一场戏,早知道我们就约个时间一起来的。”叫伙计上了茶,端了点心来。“你我姐妹不用这么客气,往后时常走动就是。” 谁跟谁姐妹呢?金凤鸣暗道晦气,恨不得吐上几口水。 表面依旧笑得可爱:“是是是!既然这么有缘分,那下回咱们约一次。” 得了机会,程少云可巴不得多来几次,笑盈盈道:“使得!使得!” 金凤鸣后背贴着屏风,这个位置听不太清身后包房的声音,只好假装给自己倒茶时不小心倒在了裙子上,说要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程少云立马叫男子都出去,包间内只剩下她自己和金凤鸣的丫鬟。金凤鸣则躲在了屏风后面趴在门上偷听里面讲话。 此刻,楼下台子。韩信上场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孟庭许已听不进去任何声音,看着冷青松的脸大半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仔细回味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未能察觉,平日相处也没有特别奇怪之处。
83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