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见他不说话,等了会,蹙眉说:“孟先生,我......我向您赔不是。”说着,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上回您妹妹的额头,是我弄的。” 孟庭许心里一刺,说:“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秦真因那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又在潇湘馆见到了孟幼芝。这会子趁机跟孟庭许道了歉,想着再去跟孟幼芝道歉。得到孟庭许的谅解后,飞快去寻孟幼芝了。 人群渐散,孟庭许转身进了客厅,上了二楼。 最后在秦淮川的睡房前停了下来,静悄悄的。天气有些闷湿,胸口一阵抽疼。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双目紧闭,手背吊着药,已经没了平常嚣张又爱挑衅人的模样。 现在只是很安静地,甚至有些乖巧地躺着。 孟庭许搬了凳子坐在床头,轻轻扭开台灯,拿起那本小说翻了又翻,最后再看向秦淮川:“如今倒好,你这幅样子再也说不了讨人烦的话。” 他抬手将台灯向自己这边扭了扭,不让这刺眼的光照着他:“你好端端的,在大马路上叫我干什么?也不躲开。张广平是个狠心的人,我看他其实很想取你的性命。不过......到后来却突然打了方向盘,直冲别处。”孟庭许垂下眼眸,思索了会。“你家势力盘踞广州,跟他家这么些年,也不至于今日突然撞你。我看更像一时兴起,要你条胳膊腿的。” 说完,他合上书。 孟庭许呆呆地盯着秦淮川的手背:“乱世之下,如何才能安身自保,依我看......这件事情以后,你不能再独自站在一条线上了。倘若有人帮你,你做事也能更放得开点。你需要一个帮手,强大到能牵制住张广平背后的人。假使官职上不能,那就从经济上。” 张广平的事迹,那次在私塾多少也听了些。 他姐夫是证券界的大佬,以股票的形式向社会筹资。 那么就利用这点去牵制。 想着,还得多打听点相关的事情才行。 孟庭许深深叹了口气。 星星垂下,天已黑,房间里没了声音。 不时,耳边忽然传入一声呼吸。 “依你看,我当如何好?”秦淮川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醒来就见到你,我很开心。” 孟庭许听见动静,垂眼瞧他:“醒来就开始贫嘴。” 秦淮川勾唇:“不然我应该看见谁?阎王爷吗?阎王爷可不会收我这个讨人烦的家伙。” 孟庭许握紧了手:“你!你早就醒了,还偷听我说话?” 他咯咯一笑,扯得伤口疼出了细汗:“我在自己家里,偷听谁说话?要我说,我觉得你,你啊,终于开窍了,懂得心疼人了,还知道为我出谋划策呢。” 他这般虚弱了,嘴还这么讨嫌。 “我是为你打算吗?我是为了往后自己的工作打算。”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我伤心,要哭断肠子。” 说起来哭断肠子,不就是潇湘馆的那三位太太吗?他为何要哭,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第二十五章 义子 秦淮川本就虚弱, 没说两句话内脏就跟被人搅了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把话一收,只可怜地望着孟庭许。 “有你受的, 疼起来才知道闭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孟庭许起身。 秦淮川咬着牙, 下眼睑都红了。“疼起来……才、才知道你心疼人, 有什么不好?” 孟庭许回过头, 他那模样也不好跟他斗嘴, 只是无奈地说:“我倒希望受伤的是你的嘴, 这才好, 免得你啰嗦。” 他苦笑:“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说句好话给我听听,好不好?” 顿了顿, 孟庭许目光挪向他:“你要听什么好话?” 秦淮川蹙眉紧紧闭上眼, 无声喘息着,意识渐渐被疼痛支配, 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要是他能说话,定然要孟庭许开口说心疼自己。 孟庭许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唤了医生。助手在后面配药,提着装满药剂的箱子走进来。 范文生紧张地看着秦淮川,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西班牙医生说:“因失血过多,醒来时情绪又激动了下,导致牵扯伤口流血不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止血的凝血剂, 再打一针止疼针。这两天不能吃东西, 你们最好备些糖水。” 说完,他掀开被子, 在秦淮川屁股上打了一针,又在另外一只手打了一针。 孟庭许听了医生的话,以为方才那人情绪激动是因为自己跟他拌嘴,一时讪讪,有些后悔。 备糖水的事赶紧交给管家去办了。 众人等着,管家候在门口,又叫人请了老中医,双管齐下,一起治疗。 一阵匆忙跫(qiong)然的脚步拐上楼梯,丫鬟带着中医走了上来。走至睡房门前,忽地停了下来,在众人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孟庭许。 孟庭许一瞧,原来这老中医竟然是冷世诚。 冷世诚先进了屋里,诊脉,开药。随后由管家带出房,孟庭许上前问候:“冷叔叔。” 管家见状,俩人似乎认识,便识趣的离开了。 冷世诚朝他招招手,俩人一起下楼。 他从药箱拿出脉枕:“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这下也省得我再让人给青松传话找你来复诊了。” 孟庭许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劳冷叔叔记挂,我也有许久没去拜访问候您,本想春节后叫上青松一起的。” 冷世诚冷哼一声:“他?他要是能听你的话,主动回家一次也算好的!整日在报社里不务正业,天天玩儿他那相机。一肚子的墨水,就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 提起冷青松他就直直摇头,以往送他出国留学,盼望他争气,回来也有个人继承衣钵。 没想到受了国外的新思想体系教育,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把自由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心烦。 “冷叔叔,青松他对这份工作很热爱,其实记者也不差的。虽然在你们心里,可能比不上传统中医,但如今时代变更,新鲜事物走进人们的视野,不可忽视。倘若他能做出一番名堂,冷家一样的光宗耀祖,您还是要多多支持他。” “孩子,你说得轻巧。”冷世诚叹口气,失落道:“中华文明传承几千年,上有神农尝百草,扁鹊华佗妙手回春。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中国人靠什么治病救人?有道是传千年绝技,承百年养生。千秋姜德,天下孝仿。” 话落,他让孟庭许换了一只手号脉。 问了近日睡眠,观五官,舌苔。冷世诚面色凝重,道:“你除了私塾教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孟庭许说:“课后时常去码头帮人写信,算不得什么营生。”想着,还是先别把在秦公馆做家教的事情说出来。 冷世诚摇摇头:“你气血运行不畅,又因一开始寒气侵入经络,带着病体而来。间断治疗,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现在心脉失养,经常心胸背痛。若只是写写信挣钱,本不会这么严重。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还做了其他工作?” 既然他已经问到,况且看病不讲实情,多少会害了自己,故孟庭许这才讲出实话:“我确实有别的工作,周末都在公馆给秦小少爷当家教。所以……时间上确实紧了些,有时候又忘记喝药。” 冷世诚双眼微眯,听他的话却不惊讶,见他在此时便觉着孟庭许和秦家带点关系。而且秦淮川伤成那样,外人可见不得入内,而孟庭许却大大方方的在秦家。 他温声道:“我知道你跟我家青松不一样,你眼中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身负秘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广州还带着妹妹,于心不忍。这段时间以来,你也应该知道点广州分割成了几派势力,要说秦家老爷子是老虎,那么他儿子就是头狼,豹子便是不见首尾的郭豪。你看这豺狼虎豹,老虎去了山西,留下个小狼崽儿,进了豹子窝。孤军奋战,哪能行?” 孟庭许一听,问:“冷叔叔,您说的郭豪就是那个做证劵的郭豪吗?” 他点点头:“是他。” “那您讲的这个豺……是谁?” “张家张广平。” 孟庭许默了一会,冷世诚已经写好方子递给他:“过度劳累会加重你的病情,就算为了你妹妹,也应该停下来歇歇。假使你垮了,她就没了依靠,你想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险恶的世道吗?” “我明白,现下情势非我所愿。我只求安身立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凡一生。等我攒够了钱,我自会带着妹妹离开广州。这期间还要多烦冷叔叔替我看病了,来日我一定报答您,感恩您的救命恩情。” 冷世诚叹了一口气,愁道:“我不是不救,而是你本就用药吊着,现在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你要让我救,也得听我的医嘱不是?切勿过度劳累,护住心脉要紧。”他又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这是护心丸,若是感觉心口疼痛可吃一颗缓解。我看秦家大少爷伤重如此,你在这里需小心谨慎些。” 他看着孟庭许,心里已经将他看作亲儿子一般,道:“如果你想学,来我永安堂,我愿意将悉数所学都教给你。青松志不在此,我早就明白,只是心里横着一口气,始终都咽不下去。既然他执意要在外面,那我就弃了他也罢!” 面对冷世诚这一番真诚的话,孟庭许心里一揪,一方面想着自己真心与冷青松交朋友。他帮了自己许多忙,如今他父亲要把衣钵传承给他,这不是鸠占鹊巢,忘恩负义吗? 想了想,急忙推辞道:“我心知冷叔叔急切的想传承医术,但以我的能力,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了。再说这件事情,也得让青松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背叛他?” 对于医术传承来说,通常除了家族以外还有师徒一说,冷世诚觉得既然自己儿子不愿意继承家业,那收个徒弟也成的。 “这算哪门子背叛?你和青松的情谊我是知道的,身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觉得这样做不好我也明白。学医不晚,人永远都在学习的道路上,没有谁学了就不学了。登高望远,学无止境,你会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说的话没错,可自己的心并不在学习什么医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堂堂正正地回杭州,进孟家祠堂。 冷世诚见他不说话了,也觉得自己逼他太急了些,又道:“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我心中有个提议,不如先这样,我想收你为义子,入我冷家。往后你想通了,或拜我为师父,我再将衣钵传授于你。” 眼见他先找了退路给自己,孟庭许更不好推脱,说:“冷叔叔是真心为我和妹妹打算的,我十分感激。只是收我为义子一事,必须和青松提前商量,他若同意,我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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