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放在秦淮川的脖颈处,摸到他微弱的脉搏后又去探了探鼻息。指间有微风,不明显,但很弱。一想,低头仔细去看他的脑袋,检查了四肢。 腰腹处不断地流出鲜血,他立即脱下自己的长衫,揉成一团使劲按在他的伤口处。 孟庭许把头低下,偏脸靠在他的鼻口处,确认还有气后将手中的长衫袖子拉长,紧紧困住他的腰。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吸了两口气,说:“我已用尽办法救你了。” 片刻间,得知消息的范文生已经驱车赶来,警察厅的白敬姚带着人也赶到了东兴大街。 程少天驱散了人群,撞上要进来拍照的冷青松。 冷青松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程少天白眼道:“警察办案,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去!这位先生,请您遵守,到别处去,不要在这里添乱看热闹了!” 冷青松抓着相机:“警察先生!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冷青松,我不进去,我只在外面拍照行吗?” 程少天一听这名,有些熟悉,但碍于里头混乱,依旧叫人拦着不放。 范文生刚到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秦淮川,护兵站成连排的肉墙挡住了外头的视野。 孟庭许按着伤口,说:“我已经帮他按住了出血口,事情的经过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他送去医院!” 范文生神情紧张,叫了几个护兵将秦淮川抬上车,孟庭许手里捂着伤口,又不敢放,只好也跟着上了车。 白敬姚上前查看情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浑身发颤,冷汗就这么滑了下来。 “这里就交给白处长了,监督受伤的事情请您勿要外传!” 他点了点头,惊魂未定的又带人去勘查现场。 范文生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医院,还是上次那家德国医院。进去便直接送到了手术室,直到深夜才推了出来。 医生说:“好在及时按住了出血口,争取了救治的时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病房内,秦淮川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口鼻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绿色氧气罩,输着血。 孟庭许在一旁看了会,拿着自己的长衫说:“范先生,既然他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范文生站起来对他鞠躬,真诚道谢,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孟先生恰好在,大少爷可能就......各大世家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那会对秦家非常不利。”他缓缓投向秦淮川,“我想他肯定醒来有话对您说,先生不妨先随我回公馆,收拾一下,再回医院。我还得向老爷汇报这件事情,您当时在现场,一定知道事情是怎么个发生的,我也好有个交待。” 想来,这件事关系重大,孟庭许便应下了。 回到秦公馆,范文生叫管家准备了热水,备好了换洗的衣裳。 收拾一番后,二人进了书房。 孟庭许说:“我只看见是张广平的车忽然就往他身上撞去了。在此之前,那条路上的所有车都是正常行驶的,包括马车。” 范文生一听,撞秦淮川的人是张广平,又紧张起来:“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孟庭许摇头:“只有司机和他。” 张广平当真是雄心吃了豹子胆,东兴大街那么多人,他就敢开车撞秦淮川?而且闹得阵仗这么大,即使是不认得车,也应该有人认出了张广平的脸,更别提秦淮川那一身出落得贵气的少爷模样。 眼下秦淮川重伤昏迷还未转醒,消息也压不住多久,警察厅的人定然拿不住张广平。一想,事情真是麻烦。 广州势力分为四大世家,经商海运的陈家、黄家、李家、林家;分别是卖卷烟洋烟、电器百货、环球商品、汽车。金融界有梁家、吴家;其中兑换金钱或贷金梁家一家独大,剩下的便是外资驻广的制造业。 四大世家想在海运这一块偷运,想跳过海关检查缴纳极少的税价,谋取暴利。秦淮川一旦出事,港口货运直接乱套,大批货船不经他之手过目盘查。牟利者趁机偷运烟土,赚取钱财。这会导致烟土流向内地,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国人遭受硝烟战争,而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万万不能再让有心之人毁了,他誓死也决不让毒物从他这里流进祖国大地。 秦家为此,克忠职守,守着自己的底线,无愧于心。 范文生听完,让孟庭许稍坐,自己下楼去向秦老爷子汇报。 二楼空无一人,隔壁潇湘馆的太太们都已睡下。只剩一扇窗户亮着,秦真推开窗,朝主楼望了望。 见书房有灯亮起,以为是秦淮川回来了,害怕被发现自己没有早睡,便立即关了灯,跑回床上躺着,手里还攥着上回秦淮川给他寻的木雕船。 孟庭许收回目光,走出书房,来到了睡房前。回想当日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他踌躇着缓缓推开秦淮川的卧房。 打开灯走了进去,行至墙角,抬头看向那副女神油画,又转头瞥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郁金香形状的灯罩下躺着一本小说,他拿起来翻看,是柯南道尔的《四个签名》。 全本是英文,孟庭许看不懂,随手翻了一页,又慢慢放下。 等了一会儿,管家匆匆上了楼,说范文生已经在楼下等他,有要紧事要同他说,说完就得回医院。 他下了楼。 孟庭许问:“我不用去吗?” 范文生说:“老爷的意思是接大少爷回来,在家休养。他联系了西班牙的医生住在家里,随时看顾。” 如此,又道:“我让管家给先生收拾了一间屋子,差人去接二小姐来公馆了,就住太太们的潇湘馆。您放心,我请五太太照顾她,绝不允许小少爷无端靠近二小姐。等周一上学的时候,让管家亲自接送。大少爷休养期间,就先委屈你们住在公馆了。” 意思是他不能回去,得留在秦公馆了? 孟庭许担忧地看向范文生,问:“为何我不能走?” 范文生说:“这是老爷的吩咐,说您是证人,亲眼看见张广平的车撞向大少爷。而且......您救了大少爷一命,老爷很是感激您。何况纸终究包住火,我也害怕往后的事情会对您造成伤害。” 他顿了一下,最后一句没听得太明白。 范文生再次踏进德国医院时,不仅护兵人数少了,连守门的也没有。趁着天黑转移了秦淮川,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 孟庭许和孟幼芝坐在大厅里。 孟庭许叮嘱了几句:“今日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都当做不知道,对各位太太们要守礼节,特别是二姨太,她不过是话多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不要与她生气,也别气坏了自己。要是遇见秦真,他本性不坏,只是脑子一根筋,你离远点就是,他若实在缠人,你就说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孟幼芝靠在他的肩头:“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一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可是......来得太急,我刚给你抓的药忘记带了。你明天怎么办?” 孟庭许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妨事,我托人再去抓几幅便是,你先去睡吧。” 哄完孟幼芝,不多时,公馆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孟庭许上前一看,秦淮川已经被接回来了。 范文生吩咐外头:“去总署传话,叫他们海关批文要签字的通通送到公馆来。” 听差的点头:“是!” 范文生继续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就说监督只是轻微擦伤,因为腹部疼痛刚做了阑尾炎手术。余下的,先传了话再回来,这几天谢绝见客。各房太太也禁止出门,找一队护兵护送孟二小姐上下学,不得有任何闪失!” 交代完后,那听差的才去了。 西班牙的医生来得很快,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内科医生。从德国医院那儿了解到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秦淮川的脾胃受到了创伤,做了手术后还得留院观察。 但因秦鸿莲坚持要让他回公馆养伤,不得不出院。 好在西班牙的医生带了助手和最先进的仪器来,相当于将医院建在家一样。并且还能从医院调动药品,往后算是做了万全准备。 等医生检查并给他输上消炎药,一早又过去了。 简单吃了点,挨到傍晚,他走至庭院,看见客厅门口站着几位太太。身着素色旗袍,一个个擦鼻子抹眼泪地巴巴望着楼上。 管家站在一旁候着,看见孟庭许来了,忙着上来迎接。 赵娴坐在凳子上扶手撑着太阳穴,一脸苦相。其余太太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朝他张望。 “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 “快,孟先生过来了!” 柳眉烟走到他跟前,泣道:“孟先生,谢谢你。我们姐妹几个都听说了,要不是孟先生,川儿他......他可能就没命了!” 翠红附和着说:“我替老爷谢谢你!” 苏敏敏一边流泪,一边气愤道:“到底是谁?是哪个死全家的伤害我们川儿?我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我要到菩萨佛祖面前请愿,要他死了下地狱!”她看着孟庭许说:“好在孟先生救了川儿,不然......不然他娘在九泉下怎么合得上眼啊!” 说着,三位太太又哭作一团。 只有赵娴,独自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管家见状,连忙安慰,请各位太太回房休息。 赵娴忽地站起身,走出客厅,经过孟庭许时朝他冷冷看了眼:“我虽见不得她们那些假慈悲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但川儿的事情确实要谢谢你,我秦家再如何在广州也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外头那些豺狼虎豹老娘看得多了!不就是张广平那龟孙子搞的名堂吗?”她冷冷呵了一声,“还有什么四大世家,呸!狗屎!当年要不是我们老爷,有他们几个现在过得这般富贵的日子吗?若不是老爷去了山西,也由不得这帮人如此闹腾呢!” 听着,孟庭许意外地一瞥。 赵娴平日里喜欢在家里发疯,可对外的时候却是很清醒。秦公馆就如同深宅大院,身处在大宅院的女人要是没点手段,也混不到赵娴这种名分上。这么一想,秦淮川或许对她不喜欢只是因为自己母亲。 或者,她身为家族中的一员,还得为秦真打算,不能眼见秦家出现危机走向落魄。为了自身利益,也为了秦真,定是不想秦淮川出事。 毕竟秦鸿莲身在山西,广州只靠秦淮川撑着。不仅要维系官场关系,还得守住关口。 得罪人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来做了。 孟庭许想了会,怪不得秦淮川说就算是提刀来砍也很正常。 赵娴刚走,躲在远处的秦真才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孟庭许便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大哥......要紧吗?” 孟庭许垂下眼眸,沉默了。 眼下他还没进去看,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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