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他坠落成地上的杂草,坦然接受这场失败的人生,连抬头仰望,都望不到远星时,自然不会再嫉妒。 他只会自卑与羡慕,回归初始的自己。 而现在,他最怕的,是宇亿梦发现端倪。 他已命不久矣,而他蓄意隐瞒,如果暴露,不止段司宇会持续痛苦,辛南雨也没法接受,必定日日以泪洗面。 他只想在某天猝然离开,就当是场意外,让所有人短暂哀悼,而后赶紧将他遗忘。 颜烟将手机调成静音,决议不看不管,先躲在某处,等今天过去。 宇亿梦很注重效率,连交流时都无一句废话,必定不会久留,大概率凌晨就走。 现在,他只需认真思考,想出个理由,届时同段司宇好好解释。 云霭沉沉,大雨酝酿已久,终于落下。 颜烟将折叠椅搬进屋檐,雨滴落地回弹,滴滴弹到裤腿,很快沾湿一片。 颜烟蜷起腿,又点燃一支烟,背靠紧闭的卷帘门,盯着落雨想借口,实则是在发愣,什么都想不出。 约摸几小时。 雨还未停,天色渐晚,已至傍晚。 “你咋坐这儿?”忽有个魁梧的高个走近,面相憨厚,带着地方口音。 颜烟回神,立刻站起身。 孟毅看他蜷缩而坐,以为颜烟很矮,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高,一瞬愣神。 四目相接。 颜烟后觉他挡了人,赶紧往外撤,“抱歉。” 雨滴落到眼帘,颜烟下意识闭眼,又被孟毅拉回屋檐。 “你在躲雨?”孟毅蹲下身,拧锁,抬起卷帘门,“如果不介意,可以先进去躲一会儿。” 这里是一家店的后门。 孟毅打开灯时,又有数人结伴而来,有男有女,欢声笑语。 “孟哥,这小哥谁啊?新来的皇后?”有一人问。 “躲雨的。” “只是躲雨啊......”语气失望,“那你快进来吧,外面冷死了。” “......谢谢。”颜烟一顿,跟着进门。 这是家夜店,两层,占地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台,舞池舞台,包厢卡座,应有尽有。 没几分钟,所有灯开,音响插电,流行的电子乐开始播放,大门也开了。 颜烟站在角落,视线落在后门,不禁观察。 应侍,DJ,舞者,卖酒气氛组。 每个后进门的人,凭穿着气质,他似乎都能分辨。 “小哥,你吃晚饭吗?”不多时,孟毅走近,“后厨开火了,马上营业,你要是无聊,去前厅坐着也行。” “谢谢。”颜烟跟到吧台,挑个位置坐下,正要扫码点晚饭,猛然一顿。 孟毅察觉,“手机没电?哪种接口?” 服务业人员,敏锐而热情。 “不是,我在躲消息,”颜烟语焉不详解释,“有菜单吗?我用现金支付。” 还好他口袋里常备现金。 孟毅递来一份陈旧菜单,“躲谁的消息?男人女人?” “都有吧,”颜烟扫一眼菜品,“一份乌冬面,不要辣椒,少盐。” 不知联想到什么,孟毅挑挑眉,找了零钱,去厨房下单。 很快,孟毅端出来一碗面,碗里汤极多,差点溢出,“我们这里是预制菜,你要少盐,后厨只能多加点汤,不好意思啊。” “没事。” 夜店的乌冬面,味道注定不佳。 颜烟吃掉大半,顶到八分饱,放下筷子,正要叫人收走。 蓦然,衣角被人拉动,力道很小。 颜烟侧头,发现是一小女孩,约摸八九岁,正抬头看他。 身上衣着脏污,布料薄而旧,几处破洞,明显穿了很久,却还在穿。 四目相对。 颜烟静了片刻,先问:“怎么了?” 小孩却似不会说话,只抬手指指他的面,咽了下口水。 “你很饿?”颜烟问。 小孩点头。 要吃他吃过的面? 但碗里只剩下残渣。 颜烟想叫人来,再点一碗。 “诶,小孩儿来了。”孟毅先抱回一桶冰块,倒进冰槽。 “再一碗乌冬面。”颜烟说。 “你要给她点?” “嗯。” “行吧。” 新的一碗面端上,小孩爬上高凳,坐着狼吞虎咽,像饿了很久。 一碗面吃完,汤也喝尽,小孩眼巴巴,似想再续。 颜烟倒没再点面,点了份肉卷和炸西蓝花,惊异于小孩的食量。 但转念一想,他幼时其实也吃这么多,只是年纪越大,吃得越少,像根逐渐枯灭的蜡烛,火苗渐弱。 两份餐食吃尽。 小孩爬下凳子,朝颜烟鞠一躬,从兜里拿出本子铅笔,递给颜烟。 “要我写什么?”颜烟接下。 小孩指指本上的印字。 颜烟细看,名字和联系方式。 颜烟提笔,没写联系方式,只写了个Yan在名字一栏,再递回。 小孩看了,明显一愣,不解,但没再递回,朝他挥挥手,从后门跑出去。 “小哥,你很谨慎嘛。”孟毅说。 “还好。” “其实你不用怕,那小孩是对面居民楼的,她爸妈在外打工时没了,就一个痴呆爷爷,经常有上顿没下顿,过来要饭,我们都习惯了。”孟毅解释。 无端,颜烟想到祝焉。 祝焉离开时,也是这般大,他云端里存有与祝焉的合照,照片里他们长得很像,都像是祝友清...... 喧闹声入耳,第一波客人进门。 颜烟收回思绪,“这里营业到几点?” “早上六点。” 颜烟放下心。 等夜店关门,他再回西岛,届时宇亿梦肯定已离开。 如果宇亿梦在微信上问他...... 算了,颜烟想,只是文字或许也会露馅,他干脆装没看见,他逃都逃了,不回消息也算不上什么。 “小哥,你喝酒吗?” “不用。” “等会儿有表演,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舞池那边看看。” “好。” 颜烟知道,对方让他进来躲雨,不是做慈善,热情的目的是为生意,他既然不喝酒,该要去舞池那边“洒点钱”。 兜里还剩几百。 就当买个热闹和栖身处,毕竟住酒店,也得花这么多。 客人渐多,孟毅忙着调酒,没空与他闲聊。 颜烟坐着发愣,等到DJ热情地开场,起身往舞池里走。 舞池里人不多,这里只是家小夜店,来的客人也不像二世祖,而是些独特的小年轻。 开场第一首歌打完,表演者正式上台,手拿话筒,粉色长卷发,紧身纱裙,身材高挑,凹凸有致。 一首爵士英文歌,开口却是男嗓。 是变装皇后。 怪不得刚才有人进门,问他是不是新来的皇后,而非舞者。 周围无人蹦跳,只是随音乐轻晃,很惬意。 颜烟难得感到闲适,听歌,观察周围,看到底什么时候才“洒钱”。 终于,约摸十首歌后,中场休息。 另一变装皇后上场,拿着帽子,绕行一圈,客人有的扫帽檐的二维码,有的投钱。 来到颜烟面前时,他将钱尽数投入,表演者停住脚步,抬头,眼神惊异地看他。 太多了? 颜烟不明,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皇后抓住胳膊,往台上拉。 “大家大声欢呼!这是我们今晚的国王......” 话未说完,一股力拦腰阻断,将颜烟向后拉,从皇后手里抢回,跌回舞池中。 熟悉的柑橘香。 心跳漏掉半拍,耳边是段司宇的声音。 “颜烟——!”咬牙切齿,火气似在顶峰,声音发闷。 无数视线汇集。颜烟虽然心虚,但更怕别人认出,所以先回头,检查段司宇的口罩。 还好,遮得严实。 颜烟稍放下心,率先低头往外走,离开人群汇聚处。 身后脚步声紧跟,颜烟嗓子发干,一路保持沉默,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时间已晚,凌晨将至,因为在城区,星稀月亮迷蒙。 “你没有一句解释?”走出夜店,段司宇的火气不见少。 颜烟抬眸,只能胡诌,“我以为证件丢了,所以回来找。” “你白天去的是医院,晚上找证件,却在夜店里找?”段司宇轻易戳穿。 颜烟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回家找不到人,消息不回,电话不通,我当然会找人查监控,”段司宇仍咬牙切齿,“所以你证件已经找着了?” “后来找着了,在我衣服口袋里。”颜烟理直气壮,避重就轻。 但他的表演太拙劣,逻辑也不通,段司宇虽沉默无言,但却是被气的,而非被说服。 深呼吸几次,段司宇拽着颜烟,往路边停着的车走。 车窗贴有隐私膜,等车门打开,颜烟才看见后座的宇亿梦和随晏。 “好久不见。”宇亿梦侧头,视线平淡。 颜烟一顿,“好久不见。” 好在段司宇开车,而他坐副驾驶,表情能隐在夜色中。 “神,你怎么忽然去鹭城区?我下午不是把你送回家了吗?”随晏不解地问。 颜烟尽量平复语气,“我以为证件丢了,折回医院寻找,正好雨下大,我没带伞,就找了个店避雨,抱歉。” “......哦哦,证件确实重要,丢了可不行。” 整个车里,估计只有随晏会信这拙劣的谎,因为说到最后,颜烟自己都听不下去。 车载导航显示目的地在机场。 一个多小时,车里保持沉默,平时一向话多的随晏,也不敢说话。 到机场,颜烟跟着下车,尽量保持平静,站在最后,送宇亿梦进去。 快到头等舱的专属通道,宇亿梦倏地转身,视线又一次扫过来。 颜烟提起气,万分紧绷,手心紧张到汗湿。 “下次见。”宇亿梦的视线略过前面两人,直接与他对视,道别。 颜烟立刻答,“再见。” 他说完,宇亿梦却没离开,仍在与他对视,而后视线急速向下,像将他从头到脚扫一遍,不到一秒,又再抬高,重新凝视他的眼眸。 颜烟下意识想后退,但好在他忍住了,没动。 “下次见,颜烟。”宇亿梦又一次道别。 “再见。” 这次,宇亿梦终于转身,进了专属通道。 背影渐远,彻底消失时,颜烟松了口气,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宇亿梦虽安全送离,但段司宇却未消气,等车行至车库,颜烟还未动,车门已先被锁住。 颜烟垂眸沉默,已然做足准备,等着段司宇大爆发。 可良久,耳畔只有寂静。 颜烟侧眸一瞄,想偷看对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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