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向文茵跟着走进,“我住楼上,楼下打不打扫也没关系。” 嘉宾中年龄最大的,却最好说话。 无端,颜烟想到段司宇那句评价,年老色衰的小情儿。 但向文茵不算色衰,年近四十,但看面相,也才三十左右,跟林韵差不多。 大厅狼藉一片,干粉散了,水却满地,四处脏脚印,东西东倒西歪,烧得半烂的沙发,碎了的茶壶。 颜烟扫一眼,盯着地上的水,心里抓狂,实在没法忍受,去后院拿拖把。 颜烟埋头拖地,将脏污和水一并拖净,等结束,才发现,陶瓷碎片已被向文茵收走,混乱的物品全部归位。 向文茵似是收累了,正坐在餐桌前,摆弄打火机的砂轮。 颜烟归位拖把,到厨房拿了瓶清茶,放到桌上,“没有糖。” “谢谢。”向文茵勾唇,笑意有些落寞。 “你的助理呢?”颜烟问。 “她回酒店休息了。”向文茵汲一口茶,犯了烟瘾,摸出一支烟,出于礼仪,先点燃递给颜烟。 “谢谢。”颜烟接下,第一次尝试女士烟。 清淡的果香,后味回甜,比想象中味重,但不是焦油味,而是香精味。 “你和段家那少爷,认识多久了?”冷不丁,向文茵问。 少爷? 颜烟一愣,险些忘记,在旁人眼中,段司宇确实是少爷,还是个脾气乖张的二世祖。 “快六年。” “六年,”向文茵惊异,“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还以为他刚认识你,图新鲜,所以死缠烂打追求。” 就算当初,也是他步步为营接近,并非段司宇追求。 颜烟隐晦地否认,“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关系。” 现在不是,但曾经是。 向文茵听懂暗示,点头,笑意带上羡慕,“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独一份,已经很可贵。” 颜烟谨慎地无言,因为如果再聊,话题可能会趋往向文茵的雷区。 “你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高智商,” 向文茵却主动提,“南南经常夸你,还把你做的舆情报告发了一份给我。好多年,我不敢看网上的评价,没想到能直接在报告里看见汇总。” 小情儿,豪门秘闻,包养。 这些关联词是客观的数据,并非颜烟杜撰。但辛南雨竟傻傻发给当事人,向文茵还看过。 “你别紧张,是我让南南发的,因为我不想说错话,惹其他人不快,南南本来要把我的部分删了再发,我说不用,我想主动看。” 意外地,向文茵不仅好说话,态度也很谦卑。 “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工作,等节目录完,我准备彻底退圈。”向文茵说。 “为什么?” “年纪大了,本来也接不到戏,大剧组看不上我,小剧组我看不上,今天被烧伤,他知道也只会回一个‘嗯’。” 他。 耐人寻味。 颜烟想,这个他,或许指向文茵的金主。 向文茵双眼失神,“刚才在门边,看见里面乌黑,静悄悄的,我忽然就厌倦了,想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你是高智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似在迷惘中,求一个继续坚持的鼓励。 可他不是神人,更不是什么高智商。 颜烟无声轻叹,反问,“你最想要什么?” “我想要......”向文茵安静一霎,“求得自由,自己做主。” 这回答过于抽象。 颜烟一时无言,旁人感情上复杂的事,他没法解决,因为他连自己的都解决不了。 沉默间,向文茵瞄他一眼,眼神下意识畏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才不答。 无法,颜烟只好再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在束缚你?人?还是感觉?” 如果涉及法律层面,那他无法解决,最多帮着报警起诉。 向文茵似被问住,认真思索。 “我怕离开他后,我会连综艺也接不到。我被封杀过,五六年,后来他帮我复出,我以为他很喜欢我,但他又能同时喜欢别人。我觉得我只是个消遣,什么都不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颜烟了然。 向文茵无法从金主身上获取认同,事业也受挫,两方面皆有挫败感,所以才想退圈逃避。 “我该分手吗?我这样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不知道。” 但颜烟觉得,资源只有综艺,助理也无用,上节目还被欺负,甚至让受伤的人半夜独自回来。 这似乎算不上恩情,说是惨淡也不为过。 金主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如不做。 向文茵正感失望,又听颜烟说:“我得先去查资料,再评判方法和结果。” “查资料?” “方便的话,你得先告诉我,你的金......”颜烟一顿,改口,“他是谁。” 向文茵一愣,下意识说了名字,见颜烟点头记下,问她微信方便联系。 心口竟缓慢恢复平和。 ——烟哥很靠谱的,无论什么事找烟哥帮忙,最后都会成功。 猛然间,向文茵理解了辛南雨的话。 原来这不是吹嘘,而是颜烟真的有种魔力,让她觉得这件事可以成功,无论客观上有多困难。 “我记住了,你去睡吧,明早还要录制。”颜烟说。 语气平淡,却令人安心。 向文茵笑着点头,“谢谢你下来帮我开门,晚安。”几步上了楼。 “晚安。” 屋内恢复寂静。 颜烟没彻底离开,到花园时停住脚步,找个摇椅坐下。 春日进入尾期,三角梅日渐凋谢,周围添了不少新品种。 西岛天空明亮,抬眼望,不止星,连星座都一清二楚,裸眼就能分辨。 颜烟摸出手机,对着星空摁下快门。 他最近总爱拍照,或许因快要离开,所以总想在手机里留下点什么。 通知栏提醒,他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向文茵:今晚谢谢,无论最后是否顺利,我都能接受。】 【Yan:好。】 颜烟本该忽视,因为向文茵的情况明显很复杂,他没法做所有人的救世主。 但他还是主动问了。 因为向文茵身上,有一种曾与他相似的畏惧感,不仅对自己产生怀疑,还把枕边人视作获取正向情绪的唯一途径。 这不正常,也很危险,但他那时全然无知。 ...... 入职一年半,颜烟首次拿到A的绩效。 薪资上调,年终奖六个月薪资,除掉税超过二十万,他该高兴,但他没有。 只要学会与上司沟通,一切就能好起来。 颜烟曾这么计划。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A之上,还有S,他之上,还有别人。 他拿不到S的绩效,也无法往上升,因为他并非嫡系,只是个半路杀出的“狗腿子”。 嫡系。 又一个,他曾在论坛里看见,从来视而不见的词。 主管的心腹,从实习生期间就跟着对方,社交工作能力无可挑剔,孰轻孰重,主管分得清楚。 如何成为嫡系? 有段时日,颜烟认真找答案,要强且努力这个特质,迫使他迷失。 可越认真找答案。 他越找不到答案。 因为摈弃自尊,抽烟,聆听,装作讨好,已是他努力的极限。 他做不到像对方那样,洞察一切,游刃有余,天生的管理者。 他能做的,只有高效地完成任务,主动聆听主管的抱怨,聚餐后叫车送主管回家,闲暇时讨论哪种进口烟味道不错。 直到同院的师弟入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震惊,难以置信。 而后是鄙夷。 每一种情绪,颜烟都能精准分辨,甚至清楚原因。 震惊于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相信他会如此“圆滑”。 鄙夷他再不是曾经清高的师哥。 平常同事或多或少的鄙夷,颜烟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曾经无视他的,也是这些人,所以他不在乎。 但曾经仰慕他的师弟,如今也用这种眼神看他。 到这时,颜烟才恍然察觉。 他迷失了,而且迷失太久,一度忘记他初始的目标,只是扭转边缘化的进程而已。 他逐渐被伪装同化。 一步步走向他讨厌的模样,而且无知无觉。野心是如此自然,如同水滴石穿,慢慢将他渗透。 他能否停止? 不装了,及时止损? 不能。 因为一个部门中,总会有人被边缘化。 颜烟扭转了,边缘化自然会落到其他人头上,背上D的绩效,在末位淘汰时被辞退。 他不想拿D,更不想被辞退。 至少一年内不行,因为跳槽的最佳时机在翌年,他入职超过30个月,也就是段司宇毕业时,无数前人的经验这样证明。 别的路皆是次等选择。 继续伪装,这就是目前最适合的路。 他不是天才,前端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岗位,不会因为技术过硬,就不会被边缘化,他体会过。 他也不是嫡系,晋升的机会不会先落到他头上,不装,他就会被打回原形,连C都拿不到。 家与公司。 段司宇与同事。 他似割裂成两个人,夜晚做清冷的月亮,白天做落俗的清高。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当公司变成负面情绪的象征,相对应,段司宇就会成为正面情绪的象征。 认同感,自我价值,幸福感。 不自觉,他将索取正面情绪的途径,全部放到段司宇身上。 师弟用鄙夷的眼光看他。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不用就行。 他在工作中找不到认同感。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认同他就行。 同事厌恶他讨好的行为。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爱他就行。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每次接受到负面情绪,颜烟都这样想,如同自我麻痹,将段司宇当成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 这不正常,但颜烟意识不到,只觉得这样就能好受,甚至充满干劲,无论再大的困难,他都能跨过去。 可是,稻草很轻,驼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更何况,段司宇不是稻草,而是孤高的远星。 他抓住的本就不是稻草,所以从未浮上过水面呼吸。 他抓住的,不过是星光映照在凡尘的虚影,是段司宇生辉世界的一隅,他以为浮上了水面,其实已经沉入底,陷入了能呼吸的幻觉。 所以当这颗远星即将回程,归返远离普世的高空,而他发现手里的稻草只是虚影时。 一切都将轰然倒塌。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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