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处的小夜灯开着,宋景淮正在披衣服,手上拿把钥匙,似乎要出门。 灯光一照,那张脸色苍白到透明,脸颊挂着不正常的潮红。 纪临一惊,“你……你要去哪儿?” 宋景淮刚要开口又咳出来,手捂住嘴,额头上冒出冷汗。 纪临有点害怕,走上前去摸摸宋景淮的额头,“你额头好烫,是不是发烧?要不要去医院?” 宋景淮把他的手拂下去,另一只手摁住胃,声音沙哑,像是忍着痛,说:“车里有药。” 从飞机上下来,分公司安排了司机来接,到公寓后,他着急上楼,药放在车里忘记拿。 纪临匆忙换鞋,“你不要出去,车停哪,我下去拿。” “不用你,外面雨大,地太滑......” 话一开口,宋景淮就意识到,他又被习惯支配。那时候纪临最讨厌雨天踩水,说是水溅到裤腿会很脏,都是让他背着走。 纪临已经披上外套,“没关系,你去沙发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下楼之后才发现,他忘带伞,宋景淮也没有告诉他是哪辆车。 他把头缩进外套里,冒着雨摁了一圈车钥匙,斜对角花坛边上一辆深黑色的卡宴闪了闪光。 宋景淮靠在沙发上,胃像烧过的疼。纪临下楼之前给他倒了杯水,水温不热,温水润过刺痛的喉咙,整个人也舒服许多。 上飞机之前,就有点低烧,以为是刚输完液的副作用,到底没能撑住。 记忆里,自从姥姥去世后,他每次生病,睁开眼都是一个人。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半夜为他奔波。 那时他姥姥的收音机刺刺啦啦,日夜不停地放着傅清芳大师的戏曲,听美了就把和傅清芳大师的合影拿给他看。 合影的四角已经泛黄,常年被他姥姥放在针线包最下面。 “你舅舅用他赚的第一笔钱,买了两张戏票,带我去了剧院,那天晚上下小雨,人好多哟,检票的小姑娘说今晚傅清芳出师,说我来得值,我哪里认得什么这个芳那个草?舞台上人长得都是一个样子哦!” “散场后,戏迷们都去合影,你舅舅也带着我去。那个演主角的,她说她叫傅清芳,那天是她第一次登台,一个劲儿地给我们鞠躬,说谢谢我们来捧场......” 宋景淮想,纪临是傅清芳的儿子,和傅清芳又长得那么像,如果姥姥还活着,知道纪临这么照顾他,一定高兴坏了。 纪临带着湿气回来,外套衣衫全部湿透。药被他捂在怀里,没有沾水。 宋景淮吃下药,头昏沉沉地睡去。 纪临不放心,回卧室的时候都没敢关门。 哪个正常人会随身带药呢,他刚刚看过药瓶,是治疗胃出血的药。宋景淮一定是带着病来的上海。 这么一想,他又有点愧疚,如果不是他非要拿“耳机”,也许宋景淮就不用折腾受罪。 第二天,纪临早早起床煮好粥,去给宋景淮试体温。 温度计显示三十六度八。烧已经退下去,脸色瞧着还有些苍白。 他想着今天要好好照顾一下宋景淮,比如熬个药膳什么的,宋景淮没给他这个机会。 吃过早饭,宋景淮出门,告诉他去分公司处理工作,结束会很晚,直接飞北京。 纪临目送他离开,心情又有点低落。 原来是为工作而来啊。 手肘内侧的擦伤隐隐泛疼,纪临找出红药水抹了抹。昨晚路太滑,找车的时候不小心刮在树枝杈子上,刚划伤的时候不怎么疼,过了一夜渗出血丝,就开始阵痛。 宋景淮不在,纪临换了身衣服,出门去找红姨。哪怕有一丝可能性,他都得去试一试。 他不知道红姨是真的没空还是不想见他,但是没关系。 真正不想见你的人,发过去的信息看都不会看,又怎么会特地回复个“没空”呢。 32-2 出租车停在一栋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前。 眼前是一处别墅区,河道蜿蜒、假山楼阁,风光秀美。 敲开漆木红门,出来的是一位上岁数的阿婆,纪临认得她,在黄庆红家做了十来年。 “婆婆,我是小临,以前经常来玩的,红姨在不在家呀,我从北京带了她最爱喝的花茶。” 阿婆打量他一眼,说:“小红去外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方便招待你,你回吧。” 说完就把门关上,并不想跟他寒暄。 纪临抿抿唇,退到门前草坪,往三楼窗户里去看。 那里分明有一个女人,正在对着镜子描眉毛。 他就坐在草坪的秋千上。 从上午到晚上,太阳下山,天色昏黄,手上腿上全是蚊子咬的大包,还有不少蜜蜂来回地转。纪临有点后悔没有带上花露水。 风一吹,浓郁的排骨香气飘过来,不知道哪户人家在做饭。肚子就叫了两声。他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门开了,阿婆走出来,面带不忍,告诉他不要等,早点回家。 纪临勉力一笑,“阿婆,你帮我转告妈咪,就说小临知道错了,让她见一见我好不好。” 明天他就要回剧组拍戏,下一次来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阿婆回来告诉他,说小红让他进去。 纪临嘴角咧开,抱起花茶进门。 女人恰好从楼梯上下来,一身暗黄色开叉旗袍,裹一件灰白披肩,大波浪黑色卷发,手里捏了支细长的香烟。 纪临看见她鼻子一酸。 他妈妈生前就爱这么穿的,只不过他妈妈是长直发,也从来不吸烟。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过和妈妈有关的人和事。 黄庆红和他妈妈关系太好,以前在京剧团,场场和她妈妈扮夫妻,到现在家里还有她们两个人的光碟。那时候他爸没少因为这吃醋。 他一看见黄庆红,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妈妈的脸。 “干妈。”纪临开口叫人,才发现喉咙有些哽咽。 黄庆红带他来到一家餐厅吃饭。 纪临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在别墅,黄庆红靠近他的时候,他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出声,咕噜咕噜的,阿婆都忍不住笑他。 纪临给她盛一碗汤端过去:“干妈,您喝汤。” 黄庆红把汤推到一边,眸色稍显冷淡,“以前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就算哪天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找我,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纪临咬咬唇,声音有些低,“对不起干妈,当年的事,我不该迁怒您。” 当年他和黄庆红大闹一场。他怨恨黄庆红给他妈妈接下乡汇演,黄庆红骂他是不懂事的坏小孩,说他妈妈本来是第二天的大巴车返程,提前一天回来是为了给他过生日。 世有千变幻,万般不由人。 那时候他大受刺激,无法接受妈妈的死和他有关,怨气急需找个出口,黄庆红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从那之后到现在,他不敢面对黄庆红,也再不敢过生日。 黄庆红摸出一支烟,刚要点火,服务生过来提醒说餐厅禁止吸烟。 她烦躁地把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摔,烟塞进嘴里,就咬着。 “我很忙,你有话直说。” 纪临有些难以启齿,“......我就是来看看您。” 黄庆红似笑非笑,“纪临,你怎么还是爱耍小聪明?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别老拿别人当傻子。” “别老拿别人当傻子”,这句话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纪临窘得脸红,咬咬牙说:“是,我签的那家经纪公司,快不行了......” 黄庆红轻哼道:“我就知道。” 纪临更觉羞愧。 黄庆红说:“你们那家公司,从上到下就没几个好东西,当时我就警告过你不要签,你跟中邪似的,非要跟我作对。” 纪临老实认错,“是我见识短浅。” 那时候,他几乎快要撑不住,每天都有自毁的冲动,签经纪公司正是为了气黄庆红,黄庆红越生气,他才能喘口气。 纪临坐到黄庆红身边,两手抓住对方手腕,恳求道:“干妈,我不想留在那里,他们太欺负人,拿资源还得去陪酒,小临没少受他们欺负......” 说着说着,他闭嘴了。十米开外电梯门打开,他看见了经常在宋景淮身边的那位王总助。 紧接着宋景淮出了电梯,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宋景淮脸色瞧着红润很多,没昨晚那么苍白。 纪临头一次见到工作场景下的宋景淮。他站在最前方,那么的有气势,鹤立鸡群已经不足以形容。 王总助应该看见他,走上前和宋景淮耳语几句,宋景淮就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黄庆红侧头问他,“你继续说,我还没听够呢。” 纪临放开她的手腕,讪讪地起身,“......我碰见一位朋友,去打个招呼。” 宋景淮已经向他走来,纪临上前两步迎他,问道:“好巧,你也来这里吃饭?要不要一起......” 话一出口,纪临恨不能捂住嘴。宋景淮带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和他一起,而且这顿饭是干妈请的,他也没有邀请人家的资格。 宋景淮说:“和合作公司的晚宴,在楼上包厢。” 说完视线向纪临身后看去,目光沉沉,“不介绍一下?” 黄庆红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旗袍便开到了大腿根。 她抬眼往上看,眼神犀利。明明是坐着的,年纪阅历摆在那里,竟比站着的人还多了几分凛凛。 纪临见宋景淮眼神冷冽,便猜他可能会误会,慌忙解释道:“你别多想,这是我干妈。” “干妈?”宋景淮皱了皱眉。 干妈这两个字更容易让人误会。他们这种圈子,跟女明星认干爹差不多,很多女性大佬也有这种爱好,带出去是干儿子,关上门就不知道了。 再看黄庆红满身的气质,颇有江湖大佬的风范。还有他刚才攥着黄庆红的手腕作哀求状,倒有几分被逼良为娼的意味。 纪临硬着头皮解释:“是真的干妈,我妈的好朋友。” 宋景淮的脸色稍微和缓些,朝黄庆红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声您好,算是问候。 纪临跟黄庆红介绍道,“这位是宋......” 他想说这是宋氏集团的总裁,又觉得私人场合这么介绍不太合适,于是话一出口又拐了个弯,“他叫宋景淮,是我......朋友。” 宋景淮和那群人抬步上了楼梯,上面一层是VIP包厢,没有金卡会员进不去。 在宋景淮在楼梯转角消失之前,纪临按耐不住心下悸动,三两步窜过去,气喘吁吁拉住他的袖子。 身后那群人目瞪口呆。要知道,他们集团的总裁,生人三尺勿近,平时片叶不沾,这会儿都快和那小伙子贴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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