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已失去她这么久。 安奕埋头进臂弯,吸入肺腑中的冷空气刀割似的疼,他缓了很久,阳光打在身上,终于给了他一丝暖意。 他收起手机,啃了个面包,然后拿出素描本,坐在山顶上描摹他所见的一切。 画着画着,又开始走神。 过去一年他忙于做瓷参展,很少有时间放空,现在一个人闲下来,之前刻意藏在心底的某些人、某些事便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头来。 上次见严琛,握手时他看到男人指间的戒圈,是配饰,还是有了新的恋情?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严琛现在变得沉稳很多,想来应该受了对方不少影响。这次应该会好好地、认真地谈一场恋爱吧。 安奕咬着笔头,低头翻开新的一页继续画,怎么也画不出他看到的意境。 凌乱的线条忽然被毫无征兆的雨滴沁湿,安奕抬头,太阳还挂在山头,可头顶却在下雨。 安奕戴上兜帽,太阳雨在眼中连成一条条金色丝线,落在雪顶丛林间。 他等了会儿没有停雨的趋势,山顶又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他顶着书包在一棵树下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见向导来找他。 此刻已距离他们分开过去了七个小时。 安奕冻得浑身发抖,他原地小幅度蹦了一会儿给自己增加热量,太阳逐渐被阴云吞噬,山顶的风变大了,冲锋衣外套上的水珠变成了冰碴儿。 安奕的手和脸在冷风冷雨中冻得发红,发麻。 这么干等下去,他会失温,安奕决定一边下山,一边找人。 安奕循着记忆往山下走,飘的雨渐渐转成雪花,将来时的路蒙上一层白。 安奕加快脚步,在经过陡坡时脚下打滑,连人带包摔进了坡下的野沟里,后腰结结实实撞到了一颗树上,这才没有滚去更深处。 这一下撞得不轻,安奕疼得眼前一黑。 他缓了很久才艰难地坐起身来,把背包和手机都捡好,这里有了一点信号,他给向导打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安奕扶着树站起来,躲在树下原地休息了会儿,还是没能联系上向导。 这里离山顶不远,如果向导就在附近,他应该能听到声音。可四周除了雪落,只有他沉重的呼吸。 山中一旦变天,气温骤降。 安奕休息不过五分钟,浑身都快要冻僵了,他只能拿上背包继续走。 只是走出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绕回了原点。 安奕取下背包上的挂链,每走出一段路,就将其中一串挂在树枝或灌木丛间,帮他辨别方向。 到后面挂链用完了,雨夹雪已完全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安奕腰疼得厉害,大概是撞到骨头了,每走一步都很疼。他咬牙坚持一段路,拿出手机看了看,电量已经因为严寒迅速下降到了20%,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低温自动关机。 安奕靠在树下休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想起以前严琛带他去滑野雪,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男人脚踩双板潇洒地穿梭在林间雪地,身影矫健,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里,只剩下他独自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 那时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去找人,谁知找来找去却自己迷了路。 然后严琛会突然从某棵树后冒出来,在背后猛地抱住他,直接把他吓得大叫。 严琛恶劣地笑着,讽刺他是“胆小鬼”“路痴”,安奕惊慌之余,全是对严琛的崇拜与爱慕。严琛则顶着张臭脸,一板一眼给他讲解如何在野外雪山辨别方向。 “看树枝哪边更茂盛。” “看树桩的年轮哪边更宽。” “实在不行趴地上找个蚂蚁洞,看洞口朝哪边。如果这都还不会,你就钻进去把自己埋了算完。” “……” 安奕红着眼睛,按记忆里男人教他的方法找下山的路。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背包里的面包被冻得梆硬,咬都咬不动,他只剩一点热水。 等夜色完全降临,他几乎要被疼痛和寒冷击倒,安奕蜷缩着靠坐在一棵树下,浓密的眼睫上挂了一层白霜。 他艰难地眨眨眼,似乎看到了远处的人家灯火。 但这一瞬间,他有点想放弃。 死在雪山,挺好的。 他早该跳进大海一了百了,苟活三年多,算是命运对他额外的馈赠。反正外面的万家灯火从没有一盏灯是独属于他的……或许冥冥之中他来到雪山,为的就是等这场大雪。 安奕蜷得更紧了些。 会有点遗憾的吧,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没能做出一件圆满的作品,没法再摸一下球球圆滚滚的猫头,也没有办法再去看一眼他的家。 他空空荡荡、无人守候的家。 安奕想起去年春天,他和严琛对坐在餐桌两面,严琛牵着他的手,言真意切说要给他一个家。 心下不由一阵酸楚。 如果当初答应的话,会不会此时此刻他就拥有了一盏夜灯? 安奕开始不停地想念严琛。 想他恶劣的玩笑,想他刻薄的讥讽,他想刺激自己感受到疼痛,继而清醒起来。可想来想去,最后盘旋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只有那个野雪地里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拥抱。 安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艰难撑站起来。 可冻僵的双腿很快跪在积雪里,被下面的坚冰硌疼。 安奕躺在雪地里,身体开始微微发热。 他意识到,自己快要失温了。 安奕眨眨眼,雪好像停了,他眼前有漫天的璀璨星辰,以行星公转的速度在夜空划出漂亮的星轨。 他伸出手,似乎摘到了一颗繁星。 这会是小雅吗?还是未来的他? “哥哥……” 迷糊中,安奕似乎听见小雅在叫他。 他微微勾起唇角,握着星星的手垂下去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变得更热了一些。 “安奕!你醒醒!” 耳边的呼唤更大声了一点,声线很熟悉。 安奕想,严琛也要变成星星了吗? “安奕!!” 身体变得更暖,脸颊也找回了一点温度,安奕再次艰难地眨眨眼, 漫天的星轨不见了,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坠,他在一片雪光中看到了严琛通红的眼眶。 安奕整个人被严琛用厚实的羽绒衣裹在怀里。 他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用额头靠过去,轻轻碰了碰严琛的下巴。 他嘴角的笑容还未落下去,声音沙哑地叹了口气:“没出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想起严琛? 严琛以为他在说自己,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严琛紧紧捧着安奕冻得通红的脸蛋,怒吼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在雪山里乱跑!为什么进山不看天气!为什么手机不带充电宝!我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是吧!你他妈要死在这你让我怎么办!” “你是不是就是故意要死在这!” “你想惩罚我,能不能换种方式!求你了……” 安奕怔怔看着他发火的样子,耳朵像蒙了一层厚重的棉花,只能听见模糊的几个音节。 但看到严琛通红眼底汹涌而出的泪水,安奕一下绷不住情绪,跟着哭起来。 所有的责备与质问,戛然而止。 严琛狠狠抱住他,等他暖过来一些,先给安奕用保温杯喝了点热巧克力,再把人背下山。 其实安奕已经离山脚很近,只有不到四百米的路, 但就是这么短的距离,严琛走得十分艰难,他不敢想象自己晚来一步的后果。 如果,他不敢想如果。 严琛租来的四驱越野就停在山口,他把安奕放进副驾驶,驾车直奔最近的一家县城人民医院。 初步检查,安奕的尾椎骨摔裂了,掌心刮擦伤被低温冻伤,其余的需要进一步检查。 在严琛的强烈要求下,安奕连夜乘救护车转往上级医院,他陪护在旁边,再没说过一句话。 安奕疲累虚弱,刚上救护车就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他已躺在单人病房内,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扫视病房一周,目光停在病房的小阳台上。 严琛正站在夜色中,上半身微微弓着,两臂搭在栏杆上,指间夹了支点燃的烟。 安奕轻轻侧过身,手枕在脸下,下巴缩进被窝里,一双哭红的眼重新蓄起眼泪,静静望着严琛。 严琛抽了一支接一支。 夹烟的手指始终无法遏制住颤抖。 到最后,他低下头去,肩膀开始发抖。 作者有话说: 感叹号哥重现江湖
第54章 严琛已经向他告别过了 严琛抽了足足半包烟。 尼古丁烧灼神经,把内心一切恐慌放到无限大。 烟头燃尽,像将他全身的力气也一点点抽干,严琛双手攥紧栏杆,缓缓矮下身去,胃疼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他咬紧牙关,把脸埋进臂弯,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过了片刻,他听到身后阳台门被拉开,严琛抬头,看见安奕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来到他面前,眼圈瞬间通红。 安奕居高临下地看他,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严琛如实回答:"我一直有找人跟着你。" 起初只是想每天看他一眼,不打扰、不靠近,但后来严琛贪心地想知道更多。 每天早晨八点,是那人向他汇报安奕最新去处的时间,也是交接前一天拍到的照片时间,但严琛今天一早便有预感似的心慌,足足多等半个小时,对方也毫无动静。 严琛给对方打电话,得知那人正在西厝村转悠找人,问了一圈才发现安奕半夜就跟向导进了山。 严琛眼皮一跳,因为他在早八点时看到了云通山发布的大雪预警。 他让人守在村口,一旦安奕下山立刻联系自己,但他始终坐立不安。 推掉所有会议行程,严琛即刻赶往机场,飞到离这最近的城市,落地后不敢休息一秒,驱车三百公里走高速再抄小道,马不停蹄赶到西厝村。 他不顾村里人的阻拦,带上应急包便进了大雪纷扬的云通山。 还好他够幸运,没爬多久便看到了安奕挂在树枝上做记号的挂链——它们在最近几天的照片里出镜率很高,严琛反复看过无数遍。 “对不起。” 严琛突然抱住安奕的腿弯,哽咽着重复:“对不起……” 安奕还处在对他这一天周折的动容中。 惊诧于自己困囿于生死之际,竟真有人会翻山越岭,奔他而来。 他抬手,掌心轻轻搭在男人头顶。 严琛微怔,环住安奕双腿的胳膊收得更紧,压抑的哭声打湿他的道歉,像一场落在安奕耳中连绵不歇的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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