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疼。」 「能醒来的话,我不想再记得你了。」 是越遥将匕首生生插进殷姚的身体里,而他自己,也曾亲手将匕首往殷姚的心房,一柄又一柄地凿了进去。 那利刃一直都在。 只是刀尖再一起竖起,这次齐齐对准了他。 “姚姚……” “说谁啊。” “姚姚。” “谁。” 那像极了越遥的面容,再无往日的温顺与卑怯,那爱意还在,却又和消失无异。在政迟眼里,他依旧温柔地笑着,平和到近乎残忍,“你从没叫过我遥遥,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阿迟。” 「“你在叫谁啊。”殷姚握着越遥的枪,摇摇晃晃地,哭笑着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叫谁,什么姚姚啊,我从来都不是,我不是越遥。”」 “你在叫谁啊。”殷姚将手伸过去,抚着政迟深痛的脸,安抚般地笑着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叫谁,什么姚姚啊,我从来都不是。” “我不是殷姚。” 政迟紧咬着牙,在口腔中尝到了腥味。他恼羞成怒一般吻着殷姚,手掌扣着他纤细的脖子,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躲开。 用力不重,带着悔痛和迟来的怜惜,他甚至是闭着眼的,不敢看殷姚的眼睛。 他怕看见,殷姚因他无尽消耗而消失的自我,其实一直都在。 他的意识还在。 就匿在殷姚尘封的盒子里,冷眼旁观着。 它好笑地看着这一切,看政迟像在看一场笑话,又轻轻开口,说着,「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啊。」 它因遗病和长时间的折磨而憔悴,已不再丰盈,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政迟想,或许,自己是知道他本性的。 看着那么温顺,实则极端又偏执,殷姚对他的死心塌地极大程度来自于自我满足,甚至于他本人都发现不了这一点,是一个从小到大并不缺爱的人无法克制的贪欲,即便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愿意留在他身边。 自己深觉下贱的,卑劣的,其实是份相当拿得出手、却从未被重视过的爱意。 随心所欲极了。 因此暗藏勾惑他而不自知的魅力,像只倦怠的狐狸,在被揭穿的时候露出真面目。 若被自己揭穿了,便一定会这么说。 「你在生气吗,又生气了,为什么总是生气啊。我不记得你了,这不好吗。你那么爱他,你可以把我变成他的样子,一辈子在你身边。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这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你现在很难过吗,政迟。」 「真好啊。」 「你都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期待这一天。」 ---- 还有虫没捉!
第51章 殷先生,没对不起您。 遗忘是最最轻微的症状。 你会变得疑神疑鬼,认为有人要害自己,会听到不该听见的声音,会噩梦缠身,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你很难安眠入睡。 会发呆。时间对你来说不再重要 ,不认识爱的人也不记得自己爱过人。 到最后连与生俱来的本能都退化了,会忘记如何吃饭和吞咽,那时起只是在等待死亡。 “但他还记得我。” “这确实令人感到出乎意料。” 将手插入发间,他是疲倦的,像一座崩塌至只剩下钢筋泥铸的厦井。他看上去音容依旧,但总觉得苍老了些,“他还记得爱我。”政迟说。 林医生想说那他大概真的很爱你,但看他的样子, 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必说,因为不想附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殷先生很善良。” 男人的低笑和药差不多苦涩,“对,他一直都很善良。” 日籍医生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她左右看看,出声道,政先生,“请问患者是否有过轻生意念?” 政迟的表情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我一直很在意他的肝脏问题,患者明明很年轻,但身体情况并不好,不只是他的大脑——您看,肝功白蛋白下降,ALT指标高,但没到临界值,早点干预不会有大问题出现。这手术做得急,如果不是老师主刀,他很难从手术台上下来的。”她问,“这个年纪……的肝脏状态,我怀疑他在大量服用什么药物。” 政迟目光一深,“他睡眠不好,安定用的多。有依赖症状,但不明显。” “多久了。” “几月前。” 林医生听罢,有些愕然,插道,“这不因该。” 政迟眉心一蹙,“怎么说。” 她递了检验报告,“目前来看没有肾痛尿血黄疸一类的症状,说明并没有安定中毒,更何况是前几个月?内脏是有自净功能的,如果只是寻常服用,数据不会是在这样样子。 政迟敛目一行行过着纸面上的数据,几乎没有几项是正常的,不论肝肾的为现场程度,胃也不好,蠕动紊乱,溃疡…… “……” 没有一项是病变或自然生成的,这一切指标给他只有一个信息;因用药过度导致的肝脏损伤,因饮食问题导致伤及肠胃。 林医生说,“我警告过殷先生,如果想要缓和病症,绝对不能喝酒,为什么……” “是我。” “什么?” 是他。 「你喝酒闹脾气的样子和以前最像。 让喝的时候不喝,不让了就抢着喝。」 他记得,那时候殷姚很抗拒,他不顾那人的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杯又一杯地灌他。 后来殷姚开始酗酒,也曾熏熏地趴在桌台上说, “你不是喜欢我喝酒吗。” “让喝的时候不喝……”他红着眼睛笑了笑,“不让喝我就抢着喝。你看我这样,像不像……” 带着恼意夺了酒瓶,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烦躁,只是在床上掐着他的脖子,狠笑着威胁,他记得他说过摄心的话,将酒淋在殷姚身上,看他呛得难受,双腿缠得更紧,攀附着身体,一起沉沦着,嘴里说知道了,不会再喝了,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不知教训地每天想尽办法找酒。 他先前质问过吃这么多安定做什么,是不是想自杀、 而那时即便他知道缘由,也只是威胁殷姚,让他别想着离开自己。 他从没问过殷姚为什么会失眠,又是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药,为什么喝酒,为什么一日比一日虚弱。 但好像那人并没有因他的自私而记恨什么,尽自己所能地反馈着他的索求,在疼痛的时候也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不走。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很害怕。 最难过得时候,殷姚也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了? 那日本人还想问什么,林医生却轻轻挥手阻止了。 她懂心理,她知道这个男人现在陷入了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中。 “我有些问题要问您。” 政迟抬头看她,女人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很淡。 她问了自己一些问题。 他平静地一一作答。 但其实他的回答向来只表达着同一种意思。 不知道。 没有注意到。 没有重视。 不了解。 政迟没有规避任何问题,在座的都是专业的医生,不会含有太多个人主观情感。 但每一句不含带任何感情的诊讯,回答时却像在承认某些罪证。 这个医生在用自己的方式道出真相:殷姚本不用变成这样。 他并不是自己要变成这样的,他也挣扎过。 不屑你用情与否,迟来就会一应变得廉价, 就像他的名字。 “我了解了。” 林医生公事公办地合上了病案本。 “殷姚,得麻烦您费心照应。”他轻轻说。 “必然的。”她没什么感情地说,“他自我认知的恢复几率十分渺茫,请做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正常的准备,但对他来说这是好事也不一定。其余的,左右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外伤虽是严重了些,但都好疗养,请让他平日多注意注意,还这么年轻,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要受一辈子罪的,劝劝他吧。” “肝脏问题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一定要重视起来,能不能养好……”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看造化吧。” 她们离开之后,政迟一个人在会客室坐了很久。 期间有护士来找他,说殷姚问他在哪儿,让他过去。政迟只是沉默着,面前的烟盅积起一座丘峰。 “您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陈韩峰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他这副模样。 虽是从小看大的人,是雇主也是上司,偶尔也因为岁数到底大着一轮,忠心耿耿辅佐数十年光阴,有些话他说得,从前不必说,但如今不一样了。 上一次见政迟这副缄默的模样,是他十七岁那年。 政驭出国前夕,家里出了事,陈楣菱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耳光,眼里含泪,心里痛掌心也痛。 她儿子已经长大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却也有不同之处。 外人总传者夫人是声嘶力竭地咒骂二少爷,但其实不是。 她没有喊,甚至没有哭,她只是很累,用甚少对政迟温柔的语气,淡淡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之前我说你不得好死,但是我后悔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不在乎你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你走吧,想去哪里都行。”她说,“只是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这确实是她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过了许久,久到陈楣菱已经离开,久到日落后,夕阳恢弘浓赤地包裹这间兰花香味四溢的温室,政迟才对着空无一人的花房,似乎有些迷茫地说,“可是母亲,我也是你的孩子。” 外人都说他性子变了,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什的么的,但其实陈韩锋跟在身边看在眼里,知道他只是不演了。老爷子托付他的时候说过,“我这孙子瑕疵不少,偏执疯魔,未来怕是会作茧自缚。有时候提提他,别真叫他不得善终。” “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在怕,但他……不是越遥,不是您大哥,也不是夫人。”他说,“我没资格指责您,但事已至此,或许有些情绪该受就得受着,您肩上要抗得何止一份情重。” 他看着政迟的脸色,叹道,“殷先生,没对不起您。” 他知道政迟怕。 怕自己陷进去,又怕殷姚问他要的是他已经丧失很久的。 他无尽地索取着,消耗着,看似有恃无恐,其实不过是自私又胆怯罢了。 或许政迟自己都不知道,他对殷姚上的心早已经超出常态太多,奈何他不是个会低头的人,认不清心是错,负了心也是错,没人教他这些。 也确实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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