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琛问他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呢?政迟从来没有关着他。 因要看看着镜子里自己滴着水的脸,突然笑了出来。 他有想要的东西啊,从头至尾都想要的东西, 也挑衅过不是吗,如果不是查出自己有病,他还能继续陪着疯下去,继续对着死人的录像学他的一言一行,将那本日记写满偏执的话,总说政迟是疯子,他也不见得如何正常。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想起政迟的左手。 那道被玻璃瓶划烂的伤口愈合得很烂,因此凸起一道摸上去有些硬质的疤,因为没有养好,就抱着他从楼上跳了下去,再度撕裂的同时,肺部又被扎了个对穿。 殷姚躺在他的血里,还以为是在童年的夏天,他只从柠檬树上不小心掉下去了而已。 梦总是要醒的,对殷姚来说是,对政迟来说也是。 麻醉一过,醒来的时候看见他,眼睛眯起来伸手还要抓,也不顾血管里还扎着蝶针,血迸溅在床单上。 这举动不知道为什么激怒了殷姚,他崩溃地冲着病床上的政迟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早就习惯从手术麻醉后醒来,政迟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他盯了殷姚好一会儿,第一句话是说,“恢复正常了?” 殷姚气得浑身发抖,他自己也虚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恢复的记忆,就好像政迟故意把他弄醒了似的,“是啊,拜你所赐。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知道。”政迟扯掉手臂上的针头,粗略看着自己的检验报告,“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发疯,也不想知道你和白燮临掺和在一起有没有动手脚,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事,我从头到尾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殷姚。我对你还不够宽纵?” 他不在乎。 因为不爱所以没有要求,殷姚是疯是傻,他同样不在乎。 殷姚早明白这个事实,像是哭着笑,说,“我不是消耗品。” 政迟没有看他,“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 “我对你做了什么。” “政迟。” 殷姚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自己也没法确定现在是否只是情绪应激,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信息,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殷姚没有看政迟,他后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承载不住这些东西,眼神涣散只想要个答案,“我知道你说过,但是我受不了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政迟,你不能这样,我看不明白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是越遥,我不想再学他了,我和他不一样……你对我做了什么,是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 殷姚说,“你不爱我。” 殷姚说,“我知道了,你不爱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要我陪在你身边……做什么,做玩物吗,还是继续做越遥?我做得不好……是你说的,我做的不好学得不像,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政迟不知痛似的下了床走到他面前,将殷姚从地上像捡猫似的拖了起来,“你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看我像条狗一样求而不得,看我一直痛苦。”殷姚惨笑着,“我想要什么呢?我不想要了。” 要你的全部,想要心,想要你看着我的时候只是在看着我,想要我死后也能作为自己被你记住。 之前想过,等他忘了一切的时候,政迟想怎么对他都无所谓,但如果这种反复是永无止境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宁愿离开,也不要受这种折磨。 “至少越遥已经死了。”殷姚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发泄着,“就算我永远比不上他,比不上他的一把灰,比不上他的一张照片,他的一盆花……我也不要你得偿所愿,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他死了!” 对啊,已经死了,越遥已经死了。 镜子起雾了。 殷姚伸出手,擦干净起雾的镜面,才发现自己表情原来很茫然。 他问严琛那句话的时候,除了答复,其实也是真心在问他,问自己。 他能去哪儿呢。 轮船航行在平静无波的大洋海面上,虽然很稳,但能看见摆放的玻璃花瓶中,水在微微倾斜摇晃。 手机滴滴响起,低头看了一眼,是政迟在问他。 殷姚垂下眼,抽出纸巾擦干净手,转身要离开。 有人在此时恰好冲着洗手池这边走了过来,殷姚没有和那人对视,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双白净的手突然挡在面前。 殷姚身体一顿,举着手机疑惑地抬头。 “你好啊。”他说。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盥洗室,很是动听,语气也温和,如同遇到了旧友亲切地打招呼。 殷姚后退两步,握不住的手机掉在地面,屏幕出现裂纹,但还发着光,不停地弹出消息。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并不习惯对陌生人展露笑颜,只是为了让自己尽量展露出友好,“也不是没想到。迟早都会见面的。我想的是会在更加正式的场合,而不是在这里。” “……” 他委婉地问,“能让我先过去吗?我……” 殷姚并没有让。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像在悬崖边看到恶兽接近,根本就没听清这个人在说什么。 狠狠挨了一拳似的,连呼吸都凝固。 见他这副模样,那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颇有些无奈,不再说什么,直接侧身绕过站在原地死人一般毫无反应的殷姚,却被一把拉住。 力气极大,在剧烈颤抖着,像是要确认,他是人是鬼。 殷姚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他说,“我认识你,你也该认识我的。” “你是谁……” 察觉出殷姚的状态有些预料之外的奇怪,除了失魂落魄,似乎还存有一层不知缘由的畏惧。 越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放松下来,轻叹口气,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 “是我啊。” 窗外的海平面上,就快要日出了。
第40章 是我替白先生挡的枪 笃笃—— “进。” 殷城推开门,挥手,让上来交报告的会计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他关上门,一言不发地找了位置坐下。 殷时嬿看了一眼他,继续埋头看数据,“有什么就说,没事就出去。一进来掉个脸子干什么?” 殷城原本还在平复心情,听闻这话直接站起来,“您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 “我执着什么。” “妈,我说了,咱们这体量的小麻雀,犯不着去蹚那深不见底的浑水,也没有那个底气掺和。”殷城去他面前,声音不高不低,“那白燮临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您真信他能帮这种事?还是说,抓了您什么把柄……” 殷时嬿过完项目,又拿起平板查收文件,晾了他好一会儿,抬头一看人还在,漠然道,“行了,管好你自己公司的事情,我用不着你操心。”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先前幼子还在的时候能见几份好颜色,如今殷姚离开家五年,殷时嬿像是又回到年轻时的样子,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 只是到底经不住风霜,年轻时过劳也无所谓,现在稍忙碌一些脸上的疲色遮都遮不住。 “您又在看什么?”殷城黑着脸走过去,拿起殷时嬿签了字的单子,脸色一变,“这一船您也敢给过?!” “放下。” “那姓白的疯了还是您疯了?!走这么大的量,您知不知道这是——”殷城咬着牙逼自己压着声音低吼,“一旦被查处要枪毙的事!” 她默了半晌,“我知道。” “我不明白。”殷城搓了把脸,“要说是为了姚姚您走这险峻的独木桥,但他失联一周了,您也不见多着急。” 听见这句,殷时嬿脸色有些青白,攥紧拳,又松开五指,摇了摇头,“他不会出事。” “定位都失效了,最后的信号在东昌,天知道他上了哪艘船,您真就一点都不担心?”殷城也不傻,“还是说,您就是不愿把您知道的告诉我。” 殷时嬿瞒了他不少,也不消如何去猜,明摆着的事。 “妈。” 殷城颓废地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我也是你儿子。” 殷时嬿手一顿,看到殷城下巴上的胡茬,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亏欠,但她不是会给自己孩子低头道歉的性格,只说,“不会牵连到你。”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殷城苦笑,“我只想替您分担,就算您质疑我能力,那也可以把我名字一起签上,至少最终落罪,我能顶上。” 殷时嬿事事缄默的态度,更让他心中一苦。 来一次来两次都是一样的,就像殷时嬿知道殷姚什么性格一样,殷城也知道殷时嬿是什么性格。 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外人。 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殷城把带来的水果叫人洗好了摆过去,说了声就离开了。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殷城说,“姚姚有什么消息我会和您说。或者,您和我说。” 门轻轻关上,只留面前一盘子黑红紫亮的樱桃果。 殷时嬿没有碰它,她不会在办公桌子上吃任何东西。默默看了一会儿,本想叫人收起来,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那果子冰凉得很,托在手里却烧她的掌心。 若是有人这时候进来,必定是会惊诧到目瞪口呆。 这辈子无论是谁,都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此刻却无声地红了眼,她放下那颗樱桃,咬着唇,低声道,“我没照顾好你的孩子。” 第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 她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泪,也不知是在同谁呢喃致歉。“对不起,窈窈。” “你的两个孩子,我都没照顾好。” 在大都会遇到白燮临,才方知人间还有这般蛇蝎。 灯光璀璨,他有意接近,直白示好,说他能帮忙。 他没有给殷时嬿任何防备的机会,第一句话就破了她的防御,直截了当地说,“陈窈还活着,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能帮你。”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弯弯笑着,姿态谦卑,弯下腰凑过来的时候,却让殷时嬿一阵恶寒。 是来自同类的,那种本能嗅出的危险气息。 殷时嬿不动声色地懒懒坐着,抬高下巴,“想不通您图什么。” “虽然摸不清您和陈窈是什么关系,但想必一定是深情厚谊……”他可惜道,“替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最后也没护住。” 殷时嬿面色不改,“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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