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动就不会痛,你又想跑哪儿去?”政迟笑了,“还是说你不痛?很喜欢这种感觉?” 殷姚惊恐地睁大眼,畏惧地摇头,“不喜欢,我不会动了,我真的哪都不去。” 他的听话让政迟笑容变得真心起来。 殷姚大抵是终于明白,政迟偶尔对他表露出的情绪源自哪里,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却存在强烈的占有欲;为什么心里装着别人,偶尔又袒露不加掩饰的深情。 他像玩物。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以前再怎么样,他也没有拿自己做这种取乐。 好想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 殷姚不安定的心绪被打断,又有些绝望地垂下了头。 没办法离开。 他哪里都去不了。 早在政迟抱着他一起跳下去的时候,就该知道。 ---- *首章倒序预警 小严出场
第36章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政董。 殷姚还没有看过医院的日出。 山林中的初日渐渐高悬,一点点红起来,颜色再变淡,直到悬顶便天光大亮。 眼前人群来往匆匆,一会儿全都出来了,聚在一起紧张焦急地讨论,一会儿又齐刷刷四散开,留一条寂静的走廊。 殷姚安静地坐在走廊窗户下面,像个雕塑似的,不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人理会他,就从凌晨坐到了下午,看够了日出,就低头看着地面。 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又挤满了人,再解散的时候,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殷姚,将病案本夹在胳膊下面,问,“现在还有哪里痛吗。” 殷姚空睁着眼睛抬起头,“不痛了。” “嗯,你脚踝这里只是轻微扭伤,肩膀的创口倒是要好好注意。”她弯下腰仔细查看道,“确定只是陶土盆的碎片吗?” “嗯。”殷姚点点头,“很干净,先前……是用来栽兰花的。” “那问题就不大了。” “医生。”殷姚拉住她的手,抬起头,轻轻地问道,“怎么样了。” 医生一顿,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患者肺部刺穿,轻微漏气,出血量不大。幸亏送来的很及时,存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很小。除了外伤,还有轻微骨裂,应该是坠地的着陆点,虽然身体素质强健,但毕竟承受了体重之外的大部分压力……” 发觉殷姚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透着极其虚弱的青白调,她喉咙一涩,虽然知道夹在过多个人情感很不应该,但还是安慰道,“我不能给您保证什么,但也说了,患者自愈能力极强,身体上虽然旧伤很多,但都恢复得不错。” 这是实话。档案资料送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概念,觉得惊奇罢了——直到检查做完才发现:骨肉上,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少说有十来处,致命不致命的都有。他甚至左腿就动过两次刀,关节处有钉子,股骨打了钢板。 看手法和尺寸,像是青少年时受的伤。许是执刀的圣手技术了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未见增生,也有患者复建效果不错的缘故。 殷姚松开她的手,低声说,“辛苦了。” “我看您在这里坐了一夜。还是建议您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她见这年轻人看起来状态实在是不太好,说了句失礼,抬起殷姚的下巴,习惯性拿出探照笔观察他的瞳缩反应,说,“眼睑白有些贫血,可以的话您得去查个血糖,最近肠胃是不是不太好?喔,怎么感觉有些营养不良……” 也不是她冒犯,来这儿看病的非富即贵,年纪轻轻脂肪肝糖尿病的有,瞅着像营养不良的可从没见过。 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灯从右眼照到左眼的时候,她手一顿,眉心蹙起,散漫的气场突然变得严谨了起来。 不太对。 “等等,别乱动,您怎么……” 她又照了一遍,再次反复确认,态度愈发谨慎。 对光反应的时候,从收缩程度来看,两侧瞳孔有轻微的不对等……微乎其微,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您喝酒了?”医生问。 殷姚摇了摇头,“没有。” “您是有什么心脑血管方面的……” “没有!”殷姚应激一般身体紧绷,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很快强笑着,“喝酒了。想起来了,最近是有点嗜酒,这段时间经常喝,很频繁。” “哦,那您得注意一下了。”她还要说什么,“我这边建议……” 话未完,一旁的门自动打开,负责随候照看的护士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四处张望下,直到看见殷姚,就招呼道,“殷先生。” 见有人叫他,殷姚愣愣地站起来。 却因为坐太久,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眼前黑了黑。他自己扶着墙,等短暂的耳鸣结束,隐隐听见护士说,“……请您进去。” 殷姚拒绝了医生的搀扶,自己站稳,耳清目明后,张了张嘴,问,“什么?” 护士意味不明地从上至下打量他一圈,才回道,“患者醒了,要您进去。” “他还、还活着……他还好吗。” “目前指标都正常。”见殷姚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过来的意思,她忍不住催促道,“请快点。麻醉刚过,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小心!” 还活着。 像提着木偶的残线终于被崩断。 殷姚的意识被困意席卷,紧绷煎熬一夜的心放下,说不清苦涩酸甜,是悲是喜。 只是那一瞬间,殷姚可悲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再躲入混乱中去逃避了。 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和这一夜恢复正常后无比清醒的记忆,铺天盖地的痛苦终于开始一点点蚕食他的思维。 肩膀上花盆碎片划烂的伤口,此刻终于感觉到涨痛。 医生蹲下身,先探脉搏,再触碰殷姚不知什么时候起烧红滚烫的脸,对着护士指挥道,“好像是低血糖晕厥,先叫人!” 那双手很冰凉,但柔软。 不似他的冷硬,却很像在坠落时紧紧贴过来的嘴唇,虚虚擦过额头,然后用最温柔纵溺的语气,说着令人悚然的话。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政迟会冲过来抱着他跳下去,想起一切的自己发觉这已经没有想象中重要了。 政迟也并未在意那些,他不问为什么殷姚会突然变成那样,没有再提及他私下联系白燮临的事情,许是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他只笑着说,“别学他死在我面前,这话我不想再对你说第三遍。” 殷姚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死。 确诊的时候、发现越遥的存在后,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想过死。更何况如今早已麻木。 再回想当时,只记得一片混乱,帮佣的尖叫、政迟的轻笑声,到底为什么做出那种举动,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抵是看见了什么幻觉吧,记不太清了。 不知是不是受刺激比较大的缘故,记忆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不少,也不再忘东忘西,该记起来的都能记起来。 他问了林医生,给出的答复和他想的差不多。 他没有好。 这种病就像衰老或近视,开始了就无法恢复,无论如何,就目前来看,它都不会治愈。 这种没有多少病例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代医学发展至今,自身的盲点和限制远比想象的要多,人体本就很多说不准的东西,既脆弱又不脆弱。 也许再受什么刺激,他又开始不对劲了也说不定。 他也不在乎了。 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虽然心境不同,或许本质未曾变过。 政迟要他待着,他就待着。没那么有所谓爱或不爱。 毕竟,越遥已经死了。 “嗯,咳。别看了,求你了。”付矜垣拍了拍严琛呆愣的头,“这样,你来都来了,替我打一把。” “啊?”严琛那目光还黏在殷姚身上,好一会儿把脑袋转过来,“也……也行。” 付矜垣知道他是想多呆一会儿,站起身让了位置,善良地笑着说,“是啊,我累了,来,替我摊个顺子。要是赢了,奖牌就不用给我了。” 严琛被他推着挪了个位置,刚好是殷姚那头正对面。接了付矜垣的牌,匆匆扫一眼,又问,“你怎么知道是奖牌。” 付矜垣说,“猜的。” 猜个屁,老头子盯那玩意儿都盯多久了,花落谁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愤愤了好几天,瞅着那一柜子的金银铜饼,实在没法了想出个损招:让他下帖子带新老朋友们开船出海玩几周,大大方方批了假条,一口断定严国栋肯定能心领神会。 严琛把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殷姚那边收回来,嘿嘿一笑,“那你还挺厉害。” 付矜垣狐狸似的眯起眼,什么也没说,对那漂亮荷官,手指敲敲桌面,“来。” 她谨慎恭敬地点点头,捡了手边的小金铃轻轻摇晃,引众人醒目,干练地布牌,“您起手。黑桃A,8,10,红心3,”又一一点过,带着标准的微笑,抬手示意,“补了,最后一轮,您要加吗。” 有两人摇头算过,付矜垣说all,目光看向殷姚那边。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政迟这会儿看着心情好了起来,也没看桌面,懒洋洋地要跟。“加倍。” 这让众人来了兴致,便都围过来,饶有趣味地观战。桌台两旁陪侍的助理巧笑嫣然,轻轻鼓掌。 周围有工作在身上的,也精神起来,撒娇的撒娇,喂烟的喂烟,荷官跟着摇铃助兴,“闲起两方,加倍!您财运亨通——” 筹码倾倒,工作人员点头,正待要接最后一张牌,众人聚精会神盯着桌,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啪响。 声音不大不小,暧昧又邪靡,正是手掌拍在皮肉上的声音。 殷姚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僵在政迟身上。 被拍打的部位比旁边皮肤明显看着更粉,就那么鄙陋地展示着所受的羞辱。 “去接点好运。”政迟掐着他的脸,将他凑了过去,半个身子露在牌桌聚光的顶灯之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 没做过,见却见过。 在场不少人也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一般陪酒供人娱乐的先生小姐,客人兴头上来的时候,会叫个彩添添运势,摸麻将的时候吹口气,是纸牌就用唇舌衔来,印上吻,或更露骨些的……本质是调情,也不是多过分的打趣,只是这行为……向来都是下九流受的,常人辱没不得。 殷姚的身体微微颤抖,只觉得四面八方兴味打量的目光,要将他从里到外抽碎了似的。 无论他是谁,就算下贱也好,倒贴也罢。 再不堪,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是家里人捧在手里长大的,衣食无忧,纵溺娇惯,他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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