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专注,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没发现。 “殷先生……殷先生!” 连外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都像是裹了厚厚一层羊绒套子,殷姚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充耳未闻地盯着早已经是一片蓝屏的墙面。 见没有反应,帮佣无奈地回头对政迟说,“您看,我们没有夸大其词,现在的情况就就是这样。” 政迟沉吟半晌,对远处直直看着幕布的人呼唤道,“殷姚。” 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那天过后,殷姚变得有些奇怪。 他公务也繁忙,付矜垣即便手眼通天,但在政迟的要求下,既要平息此事,又要将始作俑者轻轻放过,手续繁多,还要应付检验。政驭好解决,背后支持他的长辈却是麻烦。 外忧既在,内患却也不少,叫人头疼。 殷姚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浑浑噩噩,总像是不太清醒的模样。 但又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江边照应殷姚的帮佣几次三番找来,都是一脸担忧,“这殷先生感觉真的不太对劲,平时也不说话,一天好几次都在问我是谁,甚至一句话没说完,他定定看我一会儿,又问我是干什么的。” 政迟将他接回了西苑,却发现殷姚的情况愈发严重。 前不久还只是贪杯酗酒,如今政迟将酒品看顾的很是严格,锁了柜子和地下室,连平日里叫的外卖都被监控着。 殷姚没有排遣和寄托,对政迟的应求来者不拒,安静乖巧地,一日一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真正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他抱着殷姚去浴室,听见殷姚突然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沙哑着喉咙说,“你的手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伤口。” 再问下去,殷姚便只是迟钝地说,不记得了,忘了,像是真的不知道。 语气再重一点,殷姚就会愣一小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歉,再用身体去讨好。 却也无法平息他的烦躁与恼意。 殷姚在瞒着什么,不让他知道。 “他最近有联系什么人吗。” “没有啊。”帮佣重压之下又想了想,“以前还会看看手机平板什么的,现在这些您不是都叫收起来了么。平时也就是……看看这些录像和电影打发时间,出太阳了就坐在院子里,一个没看住就睡过去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是了,刚睡醒的时候最严重……虽然能睡很久,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吓着他,好容易哄安分了,转身拿个毛巾的功夫,再回来,还是会被吓一跳,然后抓着问……问我是谁。” “……” “您要不,”帮佣实在是忐忑不安,局促地搓着手,试探地说,“我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要不找个懂的师傅看看,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 恰好此时,政迟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眼屏幕,帮佣心中一慌,自觉地冒着冷汗闭了嘴,毕竟是管着大公司的一把手,自有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什么事。” “先生……”电话里陈韩峰的声音听着为难,“好像是弄明白了。” 政迟的心微微一沉。 最近的事情愈发麻烦。 这麻烦不仅找上了付矜垣,还找上了他爹。文件通报不大不小下来,老部长得知要去接受内访谈话,也不知是听了什么训斥,回来之后对着儿子破口大骂。 事情肯定是不痛不痒的,但确实挂人面子。明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却像漏了水的水管一样这破一道口子那烂了一块胶皮,总是不顺利。 付矜垣心里也不痛快,问政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干什么都像是对方提前知道了似的,先一步拿出应对策略。 前阵子又在电话里好一通宣泄,“再这样下去捅到代表那里我就真不能深入参与了。你也知道,我不比你,多少双眼睛看着盯着,家里老头回回到家生一肚子气,举步艰难的,像走钢丝。 ”付矜垣坦白道,“爱莫能助。” 政迟是理解的,“本就不是大事。” 付矜垣自己也憋屈,“是啊!”想了想,斟酌再三,沉默了好一阵,就说,“多少年交情,我也不和你打什么隐讳猜谜语了。我问你,通讯的时候你有没有避开殷姚。” 那确实是没有。政迟沉道,“他不会。” “听说了。但你别被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哄过去。” “……” 付矜垣让他想明白,“我确实不了解他,我也不了解你俩的情况。但我看他那张脸长得像谁,就猜到你拿他当什么用途。我看他不像心思深沉的人,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那可是人家亲哥亲妈。” “行了,”政迟头疼地捏着眉心,“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待着,就算有那心能和谁通告,更何况……” 更何况,殷姚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可去医院无论怎么检查,说身体机能哪儿都没大问题,唯一就是肝肾数据不太好,想必是前段时间酒喝太多的缘故,因此最近管的格外严。 “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有别人参与,我想和你说的再清楚一点,但是电话里不方便。” “我知道。”政迟说,“殷时嬿借得是白燮临的东风,不然殷城也不会攀附上政驭。” “……” 付矜垣没话说了。 久久,才叹着气,“说了这事儿帮到底我就会帮到底,你该操心也别闲着,最近海关不止你一处出现事故问题,我压力不小,别把我拖家带口搞完蛋就行。” “不会是他。”政迟说,“殷姚从来就没见过白燮临。”
第32章 他曾经被越遥背叛过。 “他不知道白燮临是谁。”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要我说……等会。”付矜垣半晌,才好笑地说,“他不会连越遥还活着这事儿都不知道吧。” 政迟在手机另一头沉默许久,见他不说话,付矜垣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是欣赏又是玩味,“够畜生的啊……” 虽是这么说,但都是一丘之貉,要论起来就是闲谈了。政迟也没玩笑的心情,呼出一口惰气,“不要正面对上白燮临,他身份特殊,就算你家老爷子出来卖脸也不会捞到好处。” “这我知道。”付矜垣叹道,“也是了不起啊,她居然能找上人家出面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政迟被他逗笑了,呵道,“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你四处受限,以你的手卡我的关口。老部长把你提上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的脑子吗。” “怎么还急了。”付矜垣低笑,“攻击我干什么,主要是说殷时嬿有本事。人家真是个传奇人物,可惜儿子是个……喂?” 政迟挂了电话,他也不恼,仔细思衬半晌,到底没有把那话听进去,心中一直存着疑影,殷姚那头是不太清楚,但白燮临怎么着都不像是没和人家打过接触的样子。 “去查。”他安排手底下得力的,“想办法挖这三个月内姓白的路迹,走哪儿吃了什么上了几次厕所,我就不信那妖精真是朵白花。” 这事很复杂,却也没有那么复杂,要说到底白燮临也只是个商人。 但他是个洋商。 现在国情摆在这里,WLC怀特生命是全世界人都耳熟能详的器药大头,时至今日医疗系统的大部分设备还在依赖进口,高端医疗器械等相关研发技术确确实实掌握在别人手里。 就算是付矜垣他爹,和白燮临直接对上也难能压过一头。 国内能依仗有望破开关口的希望也就那几户,首当其冲自然是全力扶持的政药。 但这事儿闹的难堪,网络上舆论风声太盛,他又不是傻子猜得到,流水肯定已经大大受到影响,高层长辈里那几个老不死的以此相逼,照这个趋势下去,指不定上面扛不住压力,大手一挥不换战旗换军统,也不是没可能。 倒没那么在乎谁死不死的,只是政驭当年他也帮着赶过,既然站了队就得站到底,那记仇的畜生上位,更有无尽的烦心事。 付矜垣摩挲着桌上的镇纸,南红雕的醒狮足有一拳大小,柿子肉满到看不出矿纹,很是精致油润。 他思虑着,瞧那天酒桌上政迟的架势,像是走了心了,但也不好说,上心是肯定的;当局者迷,指不定自己还意识不到。要真是那小东西从中作梗,那万万留不得。 查不出来就罢,要是查出来,必定得将此坐实。 政二不似他大哥,是个冷心冷清的疯子,而且他曾经被越遥背叛过。 他不会允许身边人再出现这种状况,尤其那人还顶着一张和越遥那么相似的脸。 上一次越遥死里逃生,是他自己手段和背后有白燮临存在。 这一次若是殷姚重蹈覆辙,八成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有人敲门,“领导。” “进。” “您辛苦。”秘书长手里没抱什么东西,手里拿了个信封,寒暄过后呈了过去,“给您和老部长的邀请函,是我失职,上午收件处就送来了,见您一直没时间,就没有及时和您说。这还有份暂定名单,给您过过目。” 诸如此类的应酬每日都有,单独送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付矜垣接过扫了一眼邀请方和客座名单,中英日文都有,怔了怔,笑出声来,“一年比一年花哨,跳个交际舞都跳到海上去了。”又说,“这份你收回去,你们老部长上年纪了,赏不了这个脸。” “我知道了。” “还有这名单,什么时候轮到我过目了。”付矜垣惯性戏谑了一句,看了眼自己这位一脸平淡死板无趣的下属,没讨上趣,于是尴尬一笑,清咳一声,又正色道,“不是什么大事,其余的你也明白,勒令注意消防安全,安检做到位,不用跑来跑去到处盖章了,直接批过。” 阮秘书应承下来,又被叫了回去,耐心又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付矜垣略思索,过了许久,心里有了打算。 于是手一挥,签了个条子,嘱咐道,“照单再讨两份,一份寄给政药的那一位,一份不署名,和他们会长就说是我托付的,不会请不来。” 阮青玉点点头,像个不会出错的机器人,老实道,“好的,我知道了。” 临出门前他没忍住看了人笔直的背影一眼。 ……腰挺细。 “咳。”付矜垣闭上眼,自己给自己按了按太阳穴。想起签出去的那张条,再度睁开眼,一闪而过的,是藏在温和笑意后、平时难以觅见的阴狠漠然。 说来也好笑,这大小风浪,寻欢作乐又或谋财害命,总都是在船上。 使离国境约束的地方,纸醉金迷也好,作恶作乱也罢,是方便的地方,也是危险的地方。 总是有人一去难回。 —— “先生……”电话里陈韩峰的声音听着为难,“好像是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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