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他两声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政迟触碰他冰凉的身体,殷姚才受惊一般,手一松,玻璃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惊惧地后退,像是有什么人在追他。 殷姚声音嘶哑,“政迟……”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第二次了。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某种伎俩。 可殷姚的反常、病态地消瘦、那愈发淡薄的态度,很难再看到当初死死纠缠的影子。 政迟默不作声地凝视每天都在褪色的殷姚,将情绪消化成一种不耐。在这段关系中常年居于上位,导致他俯视殷姚太久,以至于昨天夜里,殷姚低头看他时流下的眼泪,现在想起还是触目惊喜。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不免冷冽。 以往这种时候,殷姚都会悲情又瑟缩地小心翼翼讨好,但现在他只是怔怔地听完,垂下眼,睫毛抖了抖,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神懵懂而疏离。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自己在楼下遇到陌生人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姓白的陌生人说……他见过殷时嬿,还说要帮他……?只记到这里了。那之后似乎还聊了些很重要的事,给他冲击力很大,可内容却……完全想不起来。 至于政迟对他诡异行为的质问,目前也只能缄默。 政迟在等他的解释。 殷姚只轻轻地说,“杯子掉地上,吓了我一跳,对不起。我好像是有点发烧。” 任谁听都知道是在敷衍。 良久,政迟冷笑一声。 “发烧?” 他掐着殷姚的脖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很冷漠,“你觉得你刚刚那样很正常?” 殷姚被拍得发愣,“我确实是……” “你觉得我像傻子,可以随便你糊弄。是这个意思吗。” 殷姚摇了摇头,看着他,忙说,“我没有,没有的。” 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政迟总是生气,但大多都不是因为他本身。不管是他拙劣地模仿越遥,还是他故意扔了越遥的花,又或者是更久前他没学听话时频繁的言语挑衅。 是疼痛教育让政迟把他一点点变成乖巧温驯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顺从了,政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他去哪他就去哪,甚至不久后,他说不定能完全被塑造成越遥的替代品。 现在又是为什么生气呢。 政迟还在等他解释,耐心快被耗尽了。 他抱着政迟的手,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低着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悟出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我去洗一下吧……” 说起来,政迟来这里,也就只有一件事要做。 昨天他发烧,什么都没有做,今天身体已经好了,除了那件事,没有必要还留在这里。 怪不得会生气。 “……什么?” 殷姚苍白地笑了笑,暧昧地说,“我去洗一下。” 政迟平视他半天,突然笑道,“你真当自己是男娼了?” 殷姚一愣,扯着嘴角,那副快碎掉的笑容挂不住了似的,干涩地说,“不是你说我是吗。” 他身体微微发着抖,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我去……做准备。” 乘着政迟手一顿,殷姚从他桎梏下逃出来。 清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像块穿烂了的布。 这副模样让政迟更加烦躁。 “政迟……啊!” 他直接将殷姚粗暴地扯进卧室,见身下的人了无生机愣愣看着他,政迟眯着眼,将他按在床上,掐着殷姚的脖子,遮住那黯淡到灰黄的红痣。“既然你当自己是个男娼,那我就按照对待男娼的方式对待你。” 床上还搁着殷姚的那本手账,摊开在某一页,正好是殷姚的涂鸦。 挂了电话之后他又翻看了很久,想起什么,他低头有趣地问,“恨我是吗。” 日记里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完全不同,一开始本子的主人将每一页都写得很满,鲜活地记录自己每一天的心情,受的委屈、生的气、对越遥的诅咒,不甘的心。 到后来,本子越来越空,像个被用来用来记账目的备忘录。 殷姚原本只是隐忍又麻木地被他摆弄,顺着政迟的目光看去,他发现了自己摊开的手账本。 殷姚怔了怔,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翻过身连滚带爬地将本子抱在怀里,红着眼无措又惶急地说,“怎么……怎么会在这!我,你放开我,先放开我……!” “现在可以解释了吗。”政迟从他怀里强制抽走那本手账,随手扔到地上,掐着殷姚的脸让他直视自己,漠然道,“药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吃那么大剂量的安定。” 不看,还不知道每天殷姚的药量早就超出正常失眠该摄入的规格。在空白处乱七八糟地书写,像个健忘的老人一样,事无巨细地记录发生的琐事。 “想自杀?”政迟眼底席卷而过一丝危险,半开玩笑地说,“还是想杀了我。” 殷姚只是愣愣地看着政迟。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政迟没有猜到他生病,还是该心痛政迟的玩笑话。 “现在不说,就永远都不要说。要是不想被我拴着关起来,就好好给我一个解释。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末尾微微提高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地悍严,却隐隐透着一丝焦躁与不稳。 政迟见他一言不发地落泪,原本以为的畅快变成一股上不来下不去的气。 许是那张脸看起来太过悲伤,不知道到底瞒了他什么,总有一种事物逐渐不受控制的惘然,这陌生的感觉让他失控,也令人烦躁。 原本和越遥极其相似的样貌,因为颓败,其实也没有那么像了。 殷姚流着泪,挣扎着想将手账本捡回来,却动弹不得。 那本子像记录着所有叫他丑态毕露的拙劣心思,被政迟看到就像是扒光了他走在街上一样令人感到羞耻。 “还给我……你放开,还给我!” 他看不懂政迟的眼神,只听见他在逼自己解释清楚,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政迟非要一个清楚,殷姚实在是不解,带着哭腔喊道,“你为什么非得问清楚?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了!” 数日的压抑让他一直像个臌胀到极限一戳就破的水囊,暴露在政迟眼前的手账让他无地自容,殷姚开始崩溃,委屈和绝望的眼泪流下来,“我想不通,我不明白,你还要我怎么样啊,我不是听你话了吗。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乱动他的东西了,把我赶出来也行,把我当男娼也行……” “是我……是我纠缠的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发泄般说了这些,殷姚脱了力,虚弱地喘着气。 他很久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几乎完全丧失食欲,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像只扑死的蛾,淌着泪,讷讷地说,“……为什么要这样。” 政迟从前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其实殷姚知道,他承认。他自己做的决定带来的后果,都是他自己要承担的一切,从没有拿来挟过政迟。 只是政迟嘴里那些残忍的话,总是一遍遍提醒他比不上越遥,对那人的珍视和对自己的粗暴,让殷姚切身体会到了自己并不被爱惜的事实。 政迟低头沉默地凝视着他,殷姚扭过头,不想和他对视。 “殷姚。”他低声喊。 殷姚只想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好累。 没什么力气。 他现在好困,困得要死了,任由政迟随便把他怎么样,能让他什么都不想更好。只想睡一觉,作噩梦也好,发病也好,他太困了,真的好累,不想清醒着。 “殷姚。”政迟把他剥出来,强迫殷姚看着自己,眼神很沉。正要说什么,殷姚打断了他。 “我很久以前就在想……”殷姚颓唐地缓缓转动目光。“偶尔会想,你对我这样,就像是……就像是在……” 像是思索,像是考虑,泄干净力气,最终看向政迟,微微睁大眼,不敢置信地说。 “就像是,在报复我。” ** “是她让我来的。”白燮临轻轻放下殷姚的手,似乎对他的身体状态并不感到意外,漫漫叹了口气,“她知道了一定很心疼你。” “我母亲?”殷姚惊讶地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殷时嬿让他来的。 白燮临点点头,“我和殷总虽然交涉不深,但你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冷情的人。” 殷姚默了默,抱紧怀里的板子,就算这陌生人说得再诚恳,他也没有全信,“你能帮我什么呢。” 白燮临并没有回答,挑了挑眉,“我很意外,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殷姚奇怪,“这什么意思。” “当年越遥的事,我虽置身事外,却略有耳闻。” 殷姚说,“置身事外?他不是你的蛇吗,听你刚刚的故事,不像是置身事外的样子。” 白燮临顿了顿,漂亮的眼睛眯起来,看着像是在笑,又像是遮盖什么。 殷姚摇摇头,“白先生,我都不认识你,突然和我说这些,我真的很茫然。” 不在政迟面前的时候,殷姚鲜少会露出弱态。 白燮临很意外。 在殷时嬿的描述中,殷姚就是个哀哀怨怨的傻子,飞蛾扑火的恋爱脑,‘要多好控制,就有多好控制’,是她的原话。 几句下来,殷姚莫名勾起了他的兴趣。 白燮临体谅地点点头,叹了口气,直白道,“越遥是我的爱人。” …… “……” 听见这句话,殷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才找到声音。 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越遥是我的爱人。”白燮临深邃的眉眼藏在阴影中,散发出危险而森冷的气息。 犹如一条泥潭中潜游的蟒蛇。 他淡淡地说,“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对吗。” 殷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你以为是越遥救了他……不。恰恰相反。”白燮临的口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平静地说,“当时我中了枪,是越遥挡在我面前,求他绕我一命。” “他也确实给了越遥机会,可惜……” 寂静的沉默弥漫,连天都阴沉下来,这令人讨厌的雨季总是这样,空气变得潮热,制冷系统好像失效了,温度上升,又闷又热,让人心情郁闷。 白燮临的表情被过去的回忆触动,淡然中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情绪,他看着殷姚,慢慢地说,“他杀了越遥之后,我趁机逃走了。” “没想到他这一枪,能开得那么干脆。明明那么恨越遥的背叛……”
9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