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同类。 尚宇哲察觉到有东西一点点在胸腔里复苏,他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直直望着李赫在的背影。 如果李赫在这时候回头,会发现尚宇哲的眼神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一样的。 别墅里听不到风声,但大风吹着雨水把它们砸在玻璃上,玻璃在微晃。李赫在踩在满地玻璃碎片里,抬腿踢开脚边裂成一半的瓶底,疲倦地坐到了窗台上。 他背靠玻璃,窗柩的花纹在他身后张牙舞爪,紫色的闪电于乌云中时隐时现。他白发垂下,眼睛淹没在阴影里,红色的血线划开脸颊,沉郁的面孔正对着床上的尚宇哲。 仿佛一副写实的卡西莫多*受难图景。 尚宇哲的手指不自觉蜷缩,抓紧了床单。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这个自身已经足够悲惨的小怪物行动起来,他掀开被子,拧亮立式床头灯。 --喁稀団1 床头灯大小适中,宝石绿的灯罩笼在昏黄的灯泡上,灯柄是木质的,漆成了白色。 尚宇哲修长的五指握住灯柄,赤脚踩在地上。他穿着佣人给他送的睡衣,宽松的裤腿像裙摆一样叠在他的脚面上。地毯吞噬了他的脚步声,他一步步靠近窗台,暖光的光晕从远方而来,最后轻轻地洒在了李赫在的脸上。 李赫在蓦然眯起眼睛,眼中凶光爆射,抬头剐向来者。但基于他比常人更加脆弱的眼膜,难以适应骤然转换的光线,他的眼中溢出生理泪水,模糊了如刀的视线。 尚宇哲举着台灯,手臂稍微离远一些,在李赫在身前半跪下来。 昏黄的光远了,更显柔和,李赫在眨掉那几滴泪水,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白皙的皮肤被暖光映出浅黄,和夜一样冷的的黑发黑眼反射着光晕,变得温和而柔软。浓密的睫毛向上蜷曲着,视线就毫无保留地投过来,静默的、包容的,仿佛能理解他的痛苦似的,裹藏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和他对上视线,尚宇哲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然后。 然后他唇角上扬,对李赫在露出了一个生涩却包含真诚的,安抚性的微笑。 这是李赫在对他折磨了五天都没能得到的笑容,现在落在了李赫在在黑夜中流血的伤口上。 李赫在怔怔地望着,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脸上的凶煞和痛苦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空白。 尚宇哲举着灯,另一只手掌抬起,极缓慢地靠近李赫在,没得到抗拒后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掌心是温热的,带着伤痕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侧颊的伤口,凑近仰头,对他吹了一口气。 李赫在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是因为脸上的热源不见了,光却还留着。台灯被安置在了李赫在身边的窗台上,尚宇哲离开又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医药箱。 他身上有伤,佣人没有在李赫在身上得到为难他的讯息,于是发挥一贯的专业素养,为他送上了所有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医药箱是其中之一。 现在尚宇哲半跪在他身前,抬手为他处理脸与手的伤口。李赫在垂着眼皮,目光从他的脸颊开始一寸寸往下延伸,他看他近来反复愈合又撕裂至今仍残余红痕的唇角,看他脖颈上缠绕的白色纱布,以及他踩着碎玻璃靠近自己后,淌着血丝的脚掌。 巨大的窗柩上,复丽的花纹被昏黄的光映着,不再显得鬼魅。尚宇哲被笼罩其中,风暴雷雨被隔绝在玻璃之外,像教堂里描绘的以身殉道的彩色壁画。 等所有伤口都处理好,尚宇哲合上医药箱,想要离开。 李赫在却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的厉害。 “你自己。” 尚宇哲微怔,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处理脚掌的伤口。等碎玻璃全部挑出去,脚掌绑上绷带,他被李赫在拉进了怀里。 他下意识挣扎,但李赫在收紧了双臂,把冰凉的鼻尖埋进他的颈窝,依赖性地一蹭。 尚宇哲的动作就停止了,他一动不动半晌,黑色的眼睛眺望窗外仿佛永远也不会息止的雷雨,胳膊空悬许久,最终搭在了李赫在的背上。 ——在野兽重伤虚弱时,他总算能不是那么孤单的,也抱一抱世界上的另一个怪物。 台灯温驯地发散光辉,黑云闪电和雷鸣不知不觉间远去……尚宇哲闭上眼睛,在长久的拥抱中睡着了。 李赫在保持着紧拥着他蜷缩在窗台的姿势,睡了一整夜。 由于李赫在的脊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光线,尚宇哲的睡眠没有受到打扰,雨后清晨的第一抹光砸落到了李赫在的眼皮上。他对光线高度敏感,没有多久就醒来了。 醒来后,他难得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昨夜发生了什么、怀里人又是什么情况。清醒的大脑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后仍残余倦怠,李赫在迟钝地保持这个姿势片刻,忽然像意识到什么般,一下松开了手。 尚宇哲向地面倒落,而地面满是玻璃碎渣,李赫在本能快于思维,又迅速把他抱了回来。 在这阵摇晃中,尚宇哲微微侧头,仿佛是要醒了。李赫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竟有些凝重,他在这一刻是希望尚宇哲醒来的,然后尚宇哲也许会尴尬也许会流露畏惧,总之他们会变回以前那种模式。李赫在仗着欲望横行,肆意去折磨他。 但尚宇哲没有睁眼,只是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不动了。 李赫在一瞬间感到空荡荡的迷茫。 ……他不太明白,他的心脏生出很奇怪的情绪,很陌生。谈不上舒服,也谈不上不舒服,但那是他控制不了的,他厌恶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 因此他把尚宇哲打横抱起来,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把他放到了床上。 莫名其妙站在床边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定在门边两秒,又回头亲自拉上了窗帘,遮住了扰人睡梦的阳光。 他在另一个房间完成洗漱,吃了佣人准备的早餐。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点开看见满满的日程表和秘书提示,才总算找回了往日的状态。 李赫在指尖在太阳穴上摁了摁,再睁眼,每一根睫毛都恢复了张扬的气场。 司机开车,他回了H-Y大楼,早上开完两场会议,坐进位于集团顶楼办公室的老板椅后,他按下呼叫铃,秘书团里专门为他处理私事的朴秘书敲门入内。 朴秘书四十岁,做事细心沉稳,并且守口如瓶。忠诚耿耿如机器人,只等待指令,不发表疑问,对于所接受到的指令也从不自作主张发散延伸。 李赫在屈指敲了敲桌面,开口。 “之前让你调查的,叫尚宇哲的人。” “资料还不够。”李赫在双手交握,语调不容置疑:“从现在起,我要知道他从出生开始的每一件事。” 朴秘书面无表情,恭敬垂头:“是的,社长。” 作者有话说: 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
第18章 当天下午下班之前,关于尚宇哲的一切资料,已经原原本本地送到了李赫在的办公桌上。 体象障碍。 自卑自厌的小怪物,出生在典型的韩式传统家庭,父亲拥有重大家庭权威,而他父亲视他的疾病为耻。小心翼翼过活,十五岁起就利用假期时间在烤肉店打工充当自己的生活费,有两次因为被客人殴打逃跑成为老板不给工资的借口。 从小到大没有朋友,帮助他的老师曾因为被诬陷潜规则学生辞职,唯一交心对象是保护他不受霸凌的发小安泰和。 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金允在、韩承甫、金南智 、洪秀贤 ……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路人甲。 言语侮辱、殴打、睡眠禁止、动刀威胁等等等等,仿佛是个人就能对他肆意妄为,在他头上狠狠踩下一脚。 李赫在脸色越来越难看,在翻到最后一页附着的,尚宇哲一周前在医院住院的病历后,他把资料扔进碎纸机,然后猛地掀翻了厚重的办公桌! 实木办工作倾斜倒地,在地面砸出巨大的声响,桌上的其他文件、咖啡杯一并从半空抛落。白纸黑字的材料纷纷扬扬,黑咖啡污染整洁的地毯,碎裂声中咖啡杯断了陶瓷握柄。正在工作的碎纸机隆隆低鸣,砸落在地也没停止运转,电线被粗暴拉扯,死无全尸的调查资料在机械里呛出骨灰似的苍白纸末。 李赫在额角鼓出青筋,死死盯着这一地狼藉。秘书长听见巨响敲门后谨慎走进,询问现在是否需要清理。 “处理干净。”李赫在喉管像被火星燎过,嗓音沙哑到可怕的程度:“还有,让朴秘书把刚刚拿来的资料再送一份过来。” 秘书长垂下眼皮,不敢直视顶头上司此刻的神情,应声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清洁人员鱼贯而入迅速将办公室恢复原状,连地毯都原封不动照以前的款式换了一张,全程没超过五分钟。期间,李赫在立在一侧,再次进门的朴秘书站在旁边,手里捧着摊开的背调资料。 李赫在第二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喉结滚动,分不清是吸了口气还是笑了一声,从齿关中咀嚼出古怪渗人的音节。 接着他用手摁住眼角,被遮住的眼眶猩红,森森开口。 “开车,回城北。” 别墅里,尚宇哲没什么事做,他的手机没被收走,就在线看一些学习视频。卧室门被骤然推开砸上墙面,尚宇哲吓了一跳,手机掉在了被子上。 白天李赫在一般是不回来的,况且他没有耳机,因此复杂的专业术语飘出来,回荡在宽敞的房间内,让李赫在焦躁的脚步为之停顿。 尚宇哲坐在床上,由于这张床实在是过于大了,在靠枕和被子的堆积中,身量不低的尚宇哲也显得渺小起来。他的黑发自然垂落,为了看清屏幕把刘海拨开夹到了耳后,眼睛微微睁大,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脱离Vitamin五光十色的环境,脱下那一身就是为了烘托身材打造的修身制服,再抛开李赫在平等对任何人都不正眼相待的傲慢有色眼镜。 没有了这一切后,当李赫在现在认认真真打量他,忽然发现他看起来年纪很小。 事实上,尚宇哲也的确只有十九岁而已。 李赫在缓下脚步,慢慢走到床边。尚宇哲因为他的靠近手指蜷缩,小心地把手机捞回来,关闭了视频。随着低头的动作,他左耳夹着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半边脸颊。 尚宇哲的手掌因为遍布伤痕而有些粗糙,脸部皮肤却很光滑,李赫在把他头发重新捋起来时感受到那种触感。那么柔软,像蘑菇撑起的饱满伞盖。 虽然昨天两个人相拥而眠睡了一整个晚上,但尚宇哲睡醒的时候李赫在已经走了。此刻,失去昨夜昏暗、风雨交加的环境,仅仅是作为两个阶级差距巨大的人面对面,尚宇哲心中不由升起熟悉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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