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部戏。 一份工作。 是假的。 祝青山已经好几晚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一闭上眼就想起两个年轻的身影在一场即将入夜的黄昏中,各走一边,反反复复地梦到各种生离死别。 然后一醒来,他就去了片场,去成为顾闳。 渐渐地,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时西楼是谁,他一眼看穿了少年人这段时日来所有的脆弱,他把视线同样投入到不远处的人群。 他开口对祝青山说:“你很聪明,一点就通。所以也应该明白,这种情况是存在且合理的。” “你要是真想进这一行,就要学会自我调节,要学会抽身,入戏太深,伤身。” 祝青山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楼哥,那你会吗?会因为拍戏影响自己吗?” “不会。”时西楼敲了敲座椅扶手:“我从入行第一天,就学会了这一件事。” 时西楼微微低头看祝青山:“你还小,但也要学会。” 导演喊,杀青的戏要来了。 顾闳上了大学后,严堇偲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两人搬进去,过上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严堇偲和顾闳俩人,很凑巧,除了性向弯,其他方面直得不行的,所以生活中有个争争吵吵很正常,今天严堇偲因为顾闳在学校被女生要微信吃醋,明天顾闳又因为严堇偲在床上太过分而生气。 幸好,虽然吵吵闹闹,但是日子过得很快乐。他们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和一个男生谈恋爱,爱意随风起,蔓延开来。 直到事情发生了转机,一切变化猝不及防,水中月镜中花终将破裂。 严军和新夫人本着关爱儿子,打听到了严堇偲租的房子,买了一大堆吃食就打算去送温暖。在严堇偲的租房楼下,两人亲眼目睹了严堇偲和顾闳相拥相吻。 随后便是同性恋出柜后的普大流程,严军的震怒、顾琳的哭喊。当然,相比普大同性,他们多了层重组家庭的关系,于是流程多了一项,严军的互相责骂和争吵。因为严堇偲是独立的成人了,管不了,严军和顾琳甚至想把顾闳送去电击疗效那种类型的医院。 可,都没能拆散他们。 严堇偲和顾闳都长大了,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没有人能轻易拆散他们。他们是性格分明的人,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错,他们都渴望被爱和自由。 在被发现之前,被发现之后,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再后来,他们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严堇偲的亲生母亲回来了,是严军喊回来的。 严堇偲的亲生父母是在他初二的时候离婚的,没有过多的歇斯底里,究其根本原因,是严堇偲的亲妈许琪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病情加重后,许琪跟随家人回了小县城的老家休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熟悉的地方生活治疗,许琪的病情稳定了不少。 虽然许琪患病,但是从小到大从来都给足了严堇偲最多的关爱,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支持他学武术,也陪着他度过伤病退役期。 因此,相比抛弃发妻的父亲,母亲在严堇偲心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 在见到严堇偲和顾闳在一起的一瞬间,许琪就晕倒在地了。
第三十三章 最后一场戏 在许琪复发病重,歇斯底里以死相逼的时候,严堇偲知道了母亲生病的根本源头。 原来严堇偲还有一个舅舅,是许琪的双胞胎弟弟,他是一个同性恋。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离经叛道为人不所忍的事情,于是他遭受了所有的冷眼鄙夷谩骂,被当作怪物和恶心的垃圾。 在同性伴侣接受不了压力回老家结婚之后,许琪的弟弟当着她的面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从那以后许琪就种下了心魔。 许琪对严堇偲以死相逼。 顾琳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安稳幸福,对顾闳苦苦哀求。 顾闳的人渣亲生父亲就要出狱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两母子的麻烦,顾琳每天都担惊受怕,一个没有接受过什么高等教育苦了半辈子的女人,只想好好傍着一个靠山保证自己和儿子的安稳。 许琪病发进了医院,顾琳绝食也进了医院。 那一阵子,严堇偲和顾闳天天跑医院。 许琪的情况日益严重,严堇偲在医生朋友的建议下联系了国外很著名的精神病院,严军开出条件,只要严堇偲愿意陪他妈妈一起出国,读硕士,并且和顾闳断了,所有的费用他会承担。而严军给顾琳也下最后通牒,如果她不把自己的儿子教好,他就和顾琳离婚。 这一天,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结束了。 片场来了洒水车。 祝青山拿着手中被翻得皱皱巴巴的剧本,一张一张,无意识地翻着,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往返重复,明明拍了两个月,可是一下子就翻完了。人也一样,就算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也还是要分开。 各就各位。 杀青戏开始,祝青山放下剧本,最后一次成为顾闳。 落日给老街镀上余晖,所有的小巷都被染成了橘红色。 严堇偲和顾闳坐在一家小小的牛肉面店,两人沉默对坐着。 顾闳先开口,他的视线落在严堇偲包了纱布的右手上:“你的手怎么了?”两个人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上一面了,他们知道对方在发生什么,或许,也不知道。 严堇偲看了眼外面上完面出去的服务员,没有情绪地扯了下嘴角:“服务员换了,我们很幸运,居然今天有专属包厢了。” 这家面店是顾闳带严堇偲来的,第一次是为了感谢他去学校见家长;第二次是严堇偲给他送衣服;第三次是严堇偲给他吓跑小混混;第四次是帮他转校……第五次,第六次…… 后来次数多得记不住了。 小店的味道好,生意火爆,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打包,幸运点能有两个拥挤的位置。 这次不知道怎么的,能坐进了小包厢,严堇偲都觉得,老板是不是察言观色挺厉害的,能够看出来两人可能要吃散伙饭了。 “究竟怎么回事,对武馆的人太狠了所以被揍了?”顾闳故作轻松,想要开个玩笑。 “哧,他们一起上也动不了我一根手指。”严堇偲拿过顾闳的牛肉面,开始习以为常地拿着筷子挑葱。 他动作缓慢很多,缓缓地说:“武馆关了,我得套点钱给我妈和外婆治病。” 顾闳张了张嘴,等了好久才开口:“你妈……还好吗?”他不知道说什么,武术对严堇偲有多重要他知道,午夜梦回严堇偲站在领奖台上的梦话他听得真真切切。 没有能力再实现那个梦想,武术馆就是严堇偲目前的依托。 现在没了。 顾闳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渺小,他捏了捏手指:“武馆等以后,我给你开!我出资当你老板,你给我当沙包。” 严堇偲笑了笑,依旧机械地挑着面前的牛肉面,葱花半天也才积攒了一小碟。 顾闳很奇怪,明明不爱吃葱花,但是也不喜欢让人家老板不加葱花,他奇葩地说,不喜欢的是葱花在舌头上的触感,但必须要拿葱花来配味道。 终于,上面碍眼的葱花全都消失了。 严堇偲缓缓放下筷子,自己面前的牛肉面是一碰不碰,他点了根烟:“我的手,是阻止我妈割腕的时候伤到的。” 顾闳眼神震了震。 但他没说话,因为他早就发现有些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闳闳……”严堇偲吞吐着烟圈,嘴巴动了好几次也没有继续发出声音,他抬起眼深深看着顾闳。 顾闳在接触到那个眼神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认识的严堇偲是个酷毙了的男人,拿过无数的武术奖,打遍天下无敌手,能够意气风发地站在他面前。 尽管后来伤病退役了他也还是不忘初心。虽然他爸有点小钱,但是二十来岁的严堇偲从高中起就不花家里钱了,他创武馆,当武替,他独立他坚强有力量。 面前的人,不是他认识的严堇偲。 顾闳端起面前牛肉面,埋头稀里哗啦地吃入口,他觉得今天的牛肉面一点儿也不好吃。 实在是难以下咽,顾闳眼眶有些红,他鼓着嘴巴:“这面今天肯定加了辣椒,给我熏的。” 严堇偲嘴唇微微发白,他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这两天秋雨多,他的旧伤又蠢蠢欲动。 一根烟灭了,他又点了一支。 没有得到回应,顾闳撇撇嘴,可能是托单亲家庭的福,他的第六感第七感强得吓人。 他看着满眼红血丝的严堇偲,尽量保持冷静,他笑了笑,开口:“严堇偲,我们分手吧。” 严堇偲的指尖被猩红的烟头烫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顾闳,这时候开口已经声音沙哑:“闳闳……”他脸上血色褪尽。 顾闳指尖微微发抖,他第一次觉得心脏颤抖原来不是夸张形容,他抬手把严堇偲指尖的烟抽过来,放入自己的嘴里。 被呛了好几口,他边咳边笑,把自己的眼眶的咳红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咳,真难抽。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玩意,以后少抽吧,快奔三了。” 严堇偲那一瞬间全身都疼痛起来,特别是腿伤,从腿上传到五脏六肺,他撑着慢慢揉了一下胀痛的双腿,尽量不让顾闳看出来。 “闳闳,是哥对不起你。”严堇偲强忍着身心一同侵袭的难受,平静喘息,沙哑道。 他突然觉得要是没遇见顾闳就好了。 可是想了想,还是遇见吧。 他舍不得。 顾闳看着血色惨白的严堇偲,咬了咬牙,眼睛瞬间就冒出了眼泪。那一句“对不起”就跟小刀似的就这么在他心上挖啊挖。 他忍着又吸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的味儿堵塞住了他的嗓子,他咳了两声,泪花又开始在眼里打转。 他抹了抹无法控制住的眼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哥,你没有对不起我。” 怪谁呢? 怪生错的性别。 怪不可预测的相遇。 还是怪世俗。 严堇偲和顾闳知道,就算把所有东西都怪个遍,两人也就到这了。他们终究不是冷心冷血的人,做不到抛弃一切,就算那样,他们也做不到心安地在一起。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同时做了决定,放弃了对方,更是放弃了自己。 最后一个镜头。 是在牛肉面店人群中,两个人背对而行,分道扬镳。 导演指导洒水车要洒出不大不小迷漫的雨。 十字路口,严堇偲深呼吸强忍住全身的刺痛,腿就跟废了一样随时要倒下,自从拖着伤病退役的那一天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锥心刺骨的疼。 他吃力地积攒起力气,“我明天的飞机,手机号码不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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