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记起一次会议结束,李雯忍不住打趣,聊起这话题,陈嘉润笑眯眯道:“我年轻时候,比现在还要高冷呢。” 李雯不知道自家老板年轻时多高冷,只是看着照片里这面无表情的少年,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神色淡淡,波澜不惊。 红笔在食指上打了个转,想起学生时代的回忆,李雯心头一动,在那道名字上留下一个圆圈。 如此,才喃喃道:“好名字。” …… 清晨,窗外的鸟啼清脆,为大地招来生机。绿意盎然,晨辉笼罩天地。 陈家二楼。 温暖的被窝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生物钟使然,床铺上的少年如往常睁开眼,茫然坐起,身上盖着的毛毯旋即滑落。 然而即便是四周张望,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帘幕被紧密拉上,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黯淡无光,好似黑夜。 发呆不过一会,陈自祈推开门,照例来到床前:“吃些什么?” 语气熟稔,好似寻常。 “粥。”应答同样迅速,还带着一丝尚未清醒的朦胧。 陈自祈伸出手来,递到陈三愿面前。 于是,另一只稍小的柔软的手伸过去,缠绕上他的手臂,带着惯性的依赖,“哥哥,早上好。” 陈自祈打开灯,昏沉的室内骤然亮起灯光,恍如白昼。 他手中藏着一把梳子,木头制的,嗅起来也有股香味。 陈三愿的鼻子较之从前,要更加灵敏。 或许是源于幼年时的逃避,他的视力不太好,然而听力和嗅觉却异于常人。 他嗅到陈自祈身上的花香,将头枕在青年的腿上,散下一头长发。 乌黑的长发柔软,穿插在陈自祈的指缝,怎么也抓不住。 梳子从头顶顺到尾端,中途也未有阻碍,他养得极好,早已褪去营养不良引起的枯黄,变得更加健康,亮丽。 通常来讲,很少有男生能留到齐肩长发。 近代来,男性特征与短发挂上了死结,接着又与蓝色,机甲,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紧密联系。 多数时候,合群的男孩都会向此靠拢,成为广大群体的其中一员。 然而,有大多数,就有极少数,有正常人,就有特立独行。 陈三愿不是一般人。 他是一只家养猫,就是要温顺。 梳顺后,青年从手腕处取下一条黑色的皮筋,双手把着上面绕了两圈。 头发太多,两圈已经是极限。 低马尾温顺落在身后,从身后看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 较之女性骨架要显得粗壮,较之男性,又显得过分柔顺。 既是气质上的,也是身体上的。 陈三愿自己未产生这方面的困惑,他见识不到除却青年外的其他人,即便是见到了,也不会产生过多的猜想。 头发梳顺后,他撑着手臂,直起身,额前的碎发只剩下一点,挡不了那双眼睛,也无法为他提供躲避的渠道。 陈自祈喂着少年喝完粥,将碗筷递给一旁站着的中年女人。 待到她带着碗筷走出房门,世界重新回到平静。 “要看书吗?” 陈自祈摸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 少年点点头,垂下脑袋,从床上下来,他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睡衣。然而屋子里并不冷,他趴在青年跟前也并不难受。 随着年龄成长,他已经褪去了大部分的青涩,成为了广义上的少年。 这张脸却还是稚气,带着天真的懵懂,全心全意将自己奉上。 长大的猫,也是猫。 陈自祈书架的书大多已经看完,他就找来一些适龄学生的书籍给他读。 少年聪明,于学习上确有天分,大多数时候并未有困惑。 尤其是数学。 他对数字较为敏感,也喜欢做些数学题,学到高中的知识也不觉得枯燥。 陈自祈摸着他的头发,也为他找来不少习题。 两人如往常一般相处,这一日,却仿若有哪里出现了变故。 陈自祈容貌随着年岁见长,未见长歪,反而愈发昳丽,他的面上常年含着笑,又不同于从前的阴晴不定,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只是指尖依旧温暖,揉搓少年的脑袋,像在撸猫:“陈三愿。” 陈三愿抬起头。 两只玻璃球望着他,清澈见底。 “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陈三愿静静看着他。 “很快,我会回来,到时候……” 他的手指卷起少年的尾发,摸到上面冰冷的温度,指腹摩擦,带着不知名的情愫,或许也饱含一部分自己也未可知的期待。 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他并未说下去。 只是垂下头,与少年对视。 一个绵长的探索,陈自祈未从他的眼中感到波澜。 良久,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抿了抿唇,手指捏着少年的耳垂,带了点力道,小巧洁白的耳垂染上红,才松开了禁锢。 “等我回来。” 他道。 不再是命令的口吻。 然而猫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 陈三愿点头,身后束成的长长黑发随着动作甩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他捉起青年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侧,如同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带着顺从意味的告别,乖巧道:“等你,哥哥。” 他并未询问这个将他圈养的少年因何舍得离去,也未产生属于人类繁琐情感中的解放或者喜悦,不舍是伪装出来的,经年学习实践出来,从书本和电视里模仿出的完美。 于是,一只猫成长到这个年纪,被驯服得彻底。 陈自祈望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又顺着眼睛滑落到鼻子,嘴巴,这样寻常的人也未多出什么器官,一点也不特殊。 要说眼睛漂亮,也就这样,没什么稀奇的,世上比他好看的人成千上万,如何就能特殊到这个地步呢? 陈自祈正思索,心脏陡然跳了一下。好似要冲出嗓子眼,带着未可预料的特殊情愫,他蓦然摁住手心。 “哥哥?” 躁动一下按捺下去,陈自祈若无其事摸上他的耳朵:“嗯。” 往后再思索,总之,日子还长。 何况,离开本就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不久前父亲给他打的电话,话语中暗示,在异国他乡寻觅到一项新的治疗技术。 若是能治好…… 他并未继续思考。 陈自祈离开得突然。 某一日陈三愿醒来,站在门口的刘阿姨板着脸,对他道:“小少爷,早上好。” 陈三愿迷迷糊糊道:“早上好。” 他依照习惯坐在床上发呆,等待睡意彻底消散。 头发凌乱,又长,睡得不太安稳,夜里翻了许多次身。 等了半晌,陈自祈并未拿着木梳出现,刘阿姨走到床沿,伸手拢住了黑发。 陈三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他没有说。 陈自祈没有说的事,陈三愿就不会问。 常年封锁的幕帘被人掀开,窗外明媚的阳光散落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 近乎透明,好似快要消失。 故事中小美人鱼的故事,接触到阳光会变成泡沫,死在青天白日。 陈三愿是猫,也喜欢这个故事。 他晒在太阳下,裹着棉毯,又拖着下巴盯着楼下发呆。 喷泉卷起一串白花花的浪花,远处梧桐树又开始沙沙作响,比脸还大的落叶堆积在地面,形成天然的养分。鸟儿也欢悦,停靠在枝头鸣唱。 一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停靠在大门口,从车上下来几个人。 两男一女。 他们走得很慢,陈三愿看他们像在看蚂蚁爬坡。 他要移开视线,去观察除却人外的其他生物,三人中的一个忽而扬起头,露出一双眼。 灿若骄阳。 他们远远对视,而后各自移开。 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时间静止,世界陷入循坏。 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李雯将人送到,与王司机一道离开。 闲谈聊到半路,司机问了个问题:“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李雯道:“家教。” 司机奇了:“年纪瞧着不大啊?哪儿大学的?” 李雯不由露出一个笑:“顶尖学府,你说呢?” 司机想了想,也是,不过又觉得怪:“少爷前天刚走呢,难道要一直等下去?猴年马月……不对啊,难道是给……” 李雯一顿,望着窗外,喃喃:“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十根手指头邦邦硬呜呜呜
第31章 真少爷。 陈三愿赤脚站在柔软的地毯上,黑发在身后束起,像一条干净的尾巴。脸色红润,目色澈亮,一对耳朵乖巧隐匿于发后。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食指中指抵在嘴角,微微向上一提。 木偶提线,没有感情。 又揪住两侧的脸颊肉捏,扯着往上拽,白嫩的皮肤染上一片红,唇角弯弯,还是没有感情。 真正的笑容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笑,笑会给人类带来什么。 陈三愿一概不知。 他学着别人的举动,模仿行为,妄图融入平常人的世界,是不合理的。 然而还是要学。 师长都是值得尊重的。 这也是闻女士教给他的,闻女士教了他好多啊,多至人生哲理,少至生活技巧,将他养到刚刚知事的年龄,就送他来过好日子了。 临行前她嘱咐小孩要听话,要乖巧,要懂礼貌。 陈三愿严格执行,未敢有一点怠慢。 对师长的礼仪自然也是其中一项。 刘阿姨在不久前推门进来,板正面容,为他试穿了几件新买的衣服。 几件应季衬衫,还有外衣,鞋子也挑了双皮鞋,他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又看向正替他整理衣物褶皱的中年女人,忽而道:“我要出去吗?” 只有出去时才会打扮,这是陈三愿的固定认知。往常陈自祈在家时,也是如此,只有去往花园时才会为他穿戴新衣。 女人抬头,一字一顿公事公办道:“小少爷,您的家教在今天抵达,明天开始,由他来教导您。” 家教这个词对于童年生活在福利院,年少长在他人掌控中的陈三愿而言,过于陌生,以至于并未有实感。 陈三愿想起刚刚对视一双眼睛,记忆迷糊,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头:“这样。” 只是家教也占着一个教字,而教学,总是老师才能做的事。 陈三愿开始练习初次见面时的礼仪,笑容无疑是最高的迎接仪式—— 至少,于陈三愿如是。 可他并未学会笑容这项复杂的礼仪,对着镜子练了一天,嘴角僵硬,依旧显得冰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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