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打击乐的疯狂之处,也是让绝大多数鼓手一辈子醉生梦死的点。 要接近尾声了。 陈芒贪恋地捏着鼓槌,敲着这面落灰许久因为联欢才被拉出来擦干净的架子鼓。 现在的孩子总被要求多才多艺,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开始就培养这个培养那个,好像没有特长就无法升学,至少北京是这样。那时候,陈芒被选到乐团的打击乐声部,成为了金帆艺术团的一员。后来,生父家暴,母亲过世,负债累累,学业无望,所有的所有裹缚住他让他不能呼吸。他好像变成一个麻木的人,但孩子的灵魂,本就璀璨热烈。 于是打击乐救赎了他。哪怕只有片刻能坠入这醉生梦死的节拍,哪怕只有片刻能逃离,也好。 他那时候沉默寡言,敲军鼓的时候却砸漏了不止一个,所有的敲击都是宣泄,每一声鼓点都在叫嚣着:“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后来打击乐的老师,老罗,越听越不对劲,笑着制止他:“你再这样,新鼓又要漏了。「嘶吼」不是这么敲的,就像你喊的时候要找到声带的极限,而小鼓的嘶吼,也要找到最恰当的响度,在对响度的绝对把控里,嘶吼到极致。” …… 「夏日掠夺春秋,结局无法看透。」 「明知城池已失守,缠绵往复不肯放手。」 「最终,无法占有。」 鼓点最后做了个收尾,酣畅淋漓的演出落下帷幕。 摆完结束poss,梁辰抓过话筒尖叫着:“谢谢大家!!!新年快乐!!!!” “Ohhhhhhh!!!” “新年快乐!!!” 好巧不巧的,这时候来电了,周遭一下子亮堂起来,有一种电影到片尾曲时影院开灯的感觉。 谢过幕,陈芒心里空落落的。 不只是因为曲终人散,还因为那件逃避到今天逃避到此刻终于无法逃避的事。 临下台前,他看了一眼观众席。没看到徐欣冉。 看来,她还一个人等在外面。 “……” 来到后台,陆藏之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芒冷冰冰打断:“跟我过来。” 陆藏之:?? 虽然一头雾水,但既然是陈芒提的,他也照做了。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穿过后台,经过排练室,停。 这里人都走了,没开灯,陆藏之看不清陈芒晦暗的表情。 陈芒指着通往操场的出口,说:“从那儿出去。” 他奇怪道:“为什么?你怎么了?” “啧。”陈芒尽可能让自己没有表情:“去就行了。” “好吧。” 陆藏之很莫名其妙,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刚推开门——一只胳膊把他拉走,门当场撞上。 “……” 光还没来得及透进来就被关了出去,陈芒孤零零地站着,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缺失了什么。 唉。 脑海中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浮现,无一不是陆藏之,而陆藏之身旁无一不跟着徐欣冉。 他打篮球,她等在一旁递矿泉水。 他课间休息,她来请教作业。 他站在楼道,她和他一起策划活动。 最后他考进年级前几,她也追在后面稳步提升。 她总是温温柔柔的,贴心又优秀,正配陆藏之。而且他们本就是正副班长,早就认识,也配合工作了很久。就陆藏之对她的态度来看,拒绝她的概率很小。毕竟女追男隔层纱。 “……”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怎么能这么难过啊。 万般思绪不过须臾。陈芒转身准备走,脚下还脱力趔趄了一步。 突然,背后吱呀一声。 他猛地回头,看见刚关上的门再次打开,那个人逆着光翩然走来。 陆藏之走近他,轻笑:“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陈芒惊讶道:“这么快?” 陆藏之抬手帮他整理西服驳领,挑眉:“你和她串通好的,还好意思说。” “……受人之托而已。” 温热的触感星星点点落在身上,陈芒垂着眼,正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下一秒,就听见他笑着说:“噢~那就谢谢你这位红娘喽。” 红……娘? 几乎是立刻,好像连血都凉了,他的脊背瞬间僵住,冷得连呼吸都不会了,只会颤栗。怎么会?怎么会……对呀,是呀,明明料想到的,明明早就想到了…… 怎么还是……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好像一直抱紧他心脏的热量骤然抽去。很冷,又很苦,明明很难过,但是又得笑出来。 “那你们……99。” 陈芒冲他勾起嘴角。 “谢谢。”陆藏之温柔回答。 于是,他看见这张本来就写满了委屈的脸,一下子更寒凉了。但他没有拆穿。 陈芒再也撑不下去,扭头就走:“我先回去了。” 没走两步,却听见噗嗤一声笑。 他再次回头! 光仍远远从后门往里洒,少年逆着光大笑:“骗你的!”而后直接伸手揉他脑袋:“怎么什么都信。” “………………” 一双飞刀眼瞬间开机,陈芒啪!地结结实实一巴掌扇掉陆藏之的手:“你他妈的给老子滚!!!” 扇一下还不够,还把怀里的玫瑰花抽出来扔在他身上:“滚!” 骂完径自往回走,片刻后不知怎么又笑了。 陆藏之接住玫瑰花好生护在怀里,快步追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笑着,他们大概,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明白这笑容的意味。 “陈芒,你走太快了!” “追不上别追!” ----
第57章 鸡蛋灌饼 == 2021年结束了。 “陈芒,你走太快了……!” “追不上的,别追了……” 好多血,好多血,白褂上浸透了鲜红。 怎么会止不住呢,怎么会呢? 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啊! 别只剩我一个啊! 你们凭什么,都无动于衷……! “别追了,藏之……” “不!!!” . “陈芒!!!” 陆藏之惊醒,白晃晃的天花板撞入眼帘。胸腔起伏。 是噩梦。还好是噩梦…… 这时候,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梦里血迹模糊的面庞完好无损,且十分年轻。 陈芒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没事。” 他坐起来,视线越过陈芒看到了客厅桌上的花瓶,花瓶里还插着一枝红玫瑰。联欢后的记忆逐渐回笼。 昨天父亲加班,半夜才回家,但他们还是一起吃了一顿饭,就算跨年了。 2022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不过看在今天是元旦的份上,他特地嘱咐陈芒早上别叫他,让自己睡到自然醒——假日都已经用来学习了,睡个懒觉不过分吧? 陆藏之出出一口气,把最后那点儿心慌也压下去,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十二点。”陈芒回答。 “你今天几点起的?” “八点半。” “这还差不多。”他起床,准备去上个厕所,发现陈芒还立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奇道:“怎么了?” 少年的视线找不到落点,最终只好盯着人领口,不时地瞥一眼他眼睛:“你……梦见什么了?” “噢,我忘了。”陆藏之并不打算承认,“好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说梦话了。”陈芒说。 “是吗?”他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说梦话。说什么了?” “你在骂人。你说……” 两人目光交汇,陆藏之心底发虚,而对方似乎也眸光闪烁。 “……你说,‘那是陈警官,你有什么决定权说放弃’。”他抹去了原话中不止一个脏字,用最平淡的语气,复述了陆藏之整个梦的撕心裂肺。“然后你叫了我的名字,我就过来了。” “……” 有些时候被人洞悉自己过于远大的理想是一件很羞耻的事,陆藏之清楚,而自己,正面对着如此试探——你知道我的理想了?你知道我想当警察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真的知道了吧? 他还想用那句百试不爽的“是吗我忘了”来搪塞,但他对上陈芒洞察力极强的眸子,意识到还不如先发制人。 他沉默片刻。“陈芒,你骗了我。” 对方果然下意识偏开眼,说:“我没有骗你。” “那611是什么意思?” “……是某一年的分数线。”他承认。 陆藏之替他补充:“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20年的北京录取分数线。” 陈芒低下头,他就掰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想当警察,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为什么要跟我说只打算混个高中毕业证?” “你不是知道吗……”陈芒垂下视线,“这个月就要开庭了,陈骏会进监狱,而我……我作为他的直系亲属,过不了政审,不能考警校,也不能当警察了。” 陆藏之放开他。 陈芒说:“母亲过世的时候,是警察陪我操办的丧事,我就是为了当警察,才坚持到今天。我这种人,不明白如果目标无法实现,那前进还有什么意义。” “但你的刻苦,只增不减。” “……那是因为,我至少要向我自己证明,考不上公大不是我的能力问题,不是我分数不够,而是命运使然。” “小陈警员,唯物主义好像不信命吧?” “……”陈芒再次偏开脸,“总之,我没有骗你。我现在的情况,恐怕也只能是混个毕业证了。” 陆藏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地说:“政审的事,我会为你找到办法。”见他还是那副不抱希望的表情,补充道:“我有办法的。相信我。” 相信我。 陈芒没有答话,注视着不远处花瓶里的玫瑰花,深红娇贵,忽然说:“那你呢?” “我?” “你高考之后的打算。” 我的打算……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训练自己突破心理极限,能够有勇气手刃仇敌。可为什么后来,会解剖成瘾呢。 如果真的在高考之前,我还没有杀人犯法被抓起来的话,那可能就是去考法医学系吧。当法医,将刀插入人类的骨肉,解剖人的尸体——不再是小白鼠,兔子,青蛙,鸡,鸭,鹅,而是……人。 仅此而已。 但那是陈芒啊,闪闪发光的陈芒,恨谁都行独独不可以恨我的陈芒,我如何说实话呢? 沉默之际,脑海里响起父亲的话:“陆藏之,我的儿子。你确定这辈子要用你的小刀,做大爱的敌人,与罪恶——你真正的仇敌,为友吗?” 不与罪恶为友,我又能与谁并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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