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星逸没应声,垂着眼眸,手里紧紧捏着那个药瓶,几乎要把它捏碎。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度,那药瓶上可能什么都没写,方明熙可能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刚刚还不敢想象的噩梦场景,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让他将冷静彻底抛至脑后。 方明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缓缓蹲下,抱住膝盖,抬起右手,一点一点地挪开覆在药瓶上的手指。 碳酸锂缓释片。每日两次,一次一片。 用于治疗躁狂症,对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的双相情感障碍具有较好的治疗和预防复发作用。 医院的标签不大,根本盖不住那些字,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得到,也能看得懂。 在这一瞬,颜星逸反而很平静,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行黑字,想得入神。 方明熙会怎么做?他会把自己赶出去吗?也许不会,方明熙太温柔了,他做不出那么狠的事情,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起码大半年的契约,方明熙只会用他自认为最温和的方式,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从此不会再有费尽心思的午餐,别出心裁的惊喜以及每晚迎着夜风走过的十六个路口。 可习惯的剥离从来都比决绝的分别更加痛苦。 颜星逸想起那条已经编好却还未送出去的手绳,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送出去,它的归宿也许会和木雕灯一样,成为自己为数不多的纪念品。 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仰头往书桌望去,终于发现了异样——平日里总是放着一盏木雕灯的一角此时竟是空无一物。 颜星逸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他顾不上许多,强忍着头晕目眩,在书桌和床铺上来回摸索,仍旧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他在倒扣的抽屉旁,发现一块碎裂的木片。 或许称之为木屑更为准确。 他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个翻倒在地面的抽屉,里面所剩无几的东西也随着颜星逸的动作散落,稀里哗啦,为地面更添混乱。他无暇顾及,目光落在那盏木雕灯上——木棉已经不成树形,小猫和小狗掉在不同的角落,碎成几片,作为天空的底板蔓延着数条缝隙,圆月裂开两半,灯饰被震坏,按钮毫无反应。 方才撞见拿着药瓶的方明熙时,颜星逸没哭,确认药瓶上的标签时,颜星逸也没哭,然而在这个瞬间,他坐在满地狼藉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流过双颊,沿着下巴,无声地落在碎裂的木雕灯上。 作者有话说: 虐一下。 填了问卷的宝宝们,今天佩子发海星啦,有666个~厚脸皮朝大家要一下,给大家表演个绝活(咬住玫瑰)(疯狂甩尾巴)(冲上十米跳板)(空中旋转720度)(完美落地)(鞠躬敬礼)
第27章 他一无所有 颜星逸总是在失去。 他保护不了喜欢的东西,留不住喜欢的人,想要的一切求而不得,不想要的却一直对他死死纠缠。 他还在高二的时候,当时的他还不叫颜星逸,叫颜子越,偷偷省了大半个月的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了一个笔记本,封皮厚重,用工艺印着一只雪白猫咪,漂亮的异色眼瞳会在灯光下闪烁微光。 颜星逸很喜欢那个笔记本,对它爱不释手。他把这个本子当作自己专属的一方天地,事无巨细地记录每一日的一切,犹如面对一位包容温柔的亲密好友,毫无戒心地倾诉自己的难过与喜悦,抱怨家里那个时常打骂他的女人,诅咒把他的书包扔到厕所里的几个混账,偶尔也会提及那位会主动帮他带午餐的同桌。 他不懂掩饰喜欢,天真地以为把它带在身边便万事大吉。可人总会有疏漏,只不过半节体育课,那个笔记本便成了一堆废纸,封面被人充满恶意地用剪刀剪碎,可爱的猫咪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写满心事的内页散落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把颜星逸剥得干干净净,残忍地将他的一切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始作俑者握着其中一页,坐在讲台上大声朗读,犹如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颜星逸的同桌恰好拿到特别的一页,纸面皱巴巴,像是被水浸过。写到这一页的那天,颜星逸还未从前一日的抑郁里走出来,一笔一划均是发泄,后半页几乎只剩下“想死”两个字,力透纸背,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个斯文的男孩脸上闪过很多种神情,恐惧,疑惑,最后定格在怜悯上。那男孩转过头,朝颜星逸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你心情不好的话,完全可以跟我说的呀。” “怎么能随便想到死呢?”他劝说道,“我们的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比如说朋友,亲人,喜欢的人,还有好吃的,可爱的小动物,对不对?” 颜星逸冷冷地望着对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刚刚就死在这里,他手上还拿着其中一块尸体,他怎么好意思说这些话的? 那男孩没有将书页物归原主,颜星逸以为它早被扔进了垃圾桶,没料到过了几天,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办公桌上赫然躺着那张皱巴巴的纸页。 “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有这种念头。” 他的同桌这么说,班主任也这么说,还有班长,学习委员,根本没跟他说过两句话的同学,素未谋面的心理老师,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级长,教导主任。 他们让他在承诺书上签名,保证绝不会在学校里轻生。 他们对他说,也对那个女人说。 当她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到颜星逸身上时,颜星逸几乎感觉不到痛,他的胃部仍旧在痉挛,算起来,他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能吃下任何东西,呕的只有酸水,混着血。 “我这么努力挣钱,就为了养活你,你居然想去死?!” “你爸都不要你了!他去找那个狐狸精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养你,你怎么敢想死?!” “我这么辛苦才把你生下来,你的命都是我的知道吗?!” 女人竭力朝他嘶吼,把手中的烟灰缸砸向颜星逸,碎落在瓷砖上,客厅里响彻巨响,温热的液体从发间缓缓流下,眼前逐渐模糊,染上一片血红。 她气喘吁吁地蹲下,紧紧抱住颜星逸,那双手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女人呜呜哭了起来,哭得歇斯底里,沾着灰尘的手掌用力擦去颜星逸脸上的血,指甲在他的脸颊留下印痕,滚烫的泪水落在斑驳血迹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阿逸,你爸不要我们了,你只有我了……” “你怎么能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颜星逸很疲惫,全身上下的温度都通过头上那个伤口缓慢地离开了他的身体,指尖是冰凉的,脸颊也是冰凉的,说不清是女人的眼泪,还是他的眼泪,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就这么死掉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女人并不放过他,一直箍着他的脖子摇晃,快把颜星逸喉咙里的血都给晃出来,口腔里蔓延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颜星逸很想骂一些脏话,但他知道那些字眼会刺激到女人,令他陷入更痛苦的境地。于是他只能掀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我知道……” “乖,阿逸最乖了,我就知道,阿逸一定会听我的话……”女人轻声细语,好像在哄小孩一般,扒着颜星逸的头发,要看他头上的伤,“妈妈刚才太生气了,痛不痛,妈妈帮你呼呼。” “电视柜下面有纱布,阿逸自己去拿好不好?饿了吧?妈妈去给你做好吃的。” 女人终于放开颜星逸,沾着暗色痕迹的红色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转了半圈,犹如破败的玫瑰。她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口中哼起一支老旧的歌:“今晚做什么好呢?芹菜炒蛋吧,你爸最喜欢吃了,待会他一回来就能吃上,肯定很高兴。” 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回来。颜星逸躺在冷冰冰的瓷砖上想, 他最讨厌吃芹菜炒蛋了。 颜星逸强迫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假如那个女人走出厨房,他还躺在地上,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血糊住了颜星逸的右眼,他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在狼藉中摸索自己的眼镜,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脸,干涸的血迹,青紫的淤痕,浑浊的眼泪,好似一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反胃的感觉又一次上涌,颜星逸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打开水龙头,沾着水去洗脸上的脏污,先是脸颊,然后是眼睛,到额头,他的手指穿过黏成缕状的头发,停在那个藏在深处的伤口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良久,颜星逸试探着,轻轻地,用指甲,在伤口上按了一下。 疼痛在瞬间炸开,颜星逸猛然回神,慌慌张张地放下手,用清水冲去残留在指尖上的红痕,然后继续掬起小小一捧,往脸上泼去,冷水沿着手腕蜿蜒而下,沾湿他的腕表。 颜星逸很喜欢这支腕表,是舅舅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不忍让它沾水,于是将它脱下来,放在一旁,手腕上的几道伤痕就这样暴露在白炽灯下,它们还是崭新的,伤口微微外翻,沾了水的皮肉泛着青白色。 他过于习惯这些伤疤,以至于忘记它们在女人的眼里意味着什么。 “骗子!你这个骗子!” “你跟你爸一样都是骗子!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吧!” 女人尖叫着,神色疯癫地攥着修眉刀,带着锯齿的利器把粉色的伤口割开,更多的血液从中汹涌而出,尖锐的疼痛攻击着颜星逸的大脑,撕扯他的神智,竟比他不听话的胃,以及头发间的那个伤口还要痛。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握住颜星逸的手腕,好似一双手铐,令他根本无法挣脱,最终只得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那支腕表从洗手台滑落,掉进洗手池的血水中。 “你们都不要我……骗子,你们都不要我!” 颜星逸想痛呼,想挣扎,想要向那个女人解释,他努力过,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在哭喊与咒骂中神志模糊地倒在血腥味里,寒冷将他紧紧包裹,连稍微动一下指尖都如此艰难。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怪物!去死……去死啊!” 女人把修眉刀扔到他的身上,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颜星逸很想笑,看看,他们之间谁更像那个怪物。 可他连弯起嘴角都做不到,生命在他体内悄无声息地流逝。颜星逸以为自己会像女人所说的那样死去,耳边依稀传来雷鸣,犹如死神来临前的钟声。 一场暴雨倾盆而至。 突如其来的闪电划破天空,映在颜星逸的瞳孔中。 颜星逸终于想起来,他并未死在那个窄小的浴室,而那个女人却带着他的血迹从十九楼一跃而下,彻底丢下了他。 他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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