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扭头,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警局的台阶下。车窗适时地落下,露出驾驶座上那人的侧脸。 眉骨高挺,轮廓干净俊秀,竟然就是晏如刚刚还在想的人。 “秦顾问?”晏如还没细想,身体已经主动上前去。 秦月章说:“上车。” “不用了吧?”晏如嘴里客气,但手上却拉开了车门,很不客气地坐上副驾。“我这一身牢狱晦气的,回去洗洗才敢碰你的车啊。” 秦月章懒得理他的言行不一,车辆驶入了公路。 “你知道我家吧?”晏如抓着安全带,掩盖他莫名而来的无所适从,“你们去搜查的时候肯定走过一遍了,不过有条近道,只有很熟的人才知道,我一会儿给你指路啊。” 秦月章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晏如便找不到话题了。 其实秦月章让他上车,晏如很吃惊。他毫无戒备地上了秦月章的车,也让他自己很吃惊。 毕竟他一直以来,因为父亲的原因,并没有接收过多少主动的善意。少年时有人向他释放善意,可能也是憋着整他的坏主意。 “听说你父亲是杀人犯?”秦月章的声音突兀响起。 晏如下意识拢紧眉头。倒不是他否认这个事实,只是他觉得这话从秦月章嘴里冒出来很违和。 “是啊,怎么了?”晏如的声音冷了下去。 “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还行。再不好过,现在也过来了。” 那头不再说话,晏如心里却戒备起来。 秦月章忽然提起他父亲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在他证据不充分,被从拘留所里释放出来的时候。 秦月章和魏钦州是好朋友,难道警方都释放他了,秦月章还在怀疑他? 想到这里,晏如偏过头看向窗外。修剪得整齐划一的树木匆匆后退,商铺也随之出现又消失,公路不断延伸,不知道终点会指向哪里。 这条路不管通往哪里,但绝不是通向他的家! 车已经开过了旧城区,驶入郊区和城市过渡的地区。街道两边的商铺牌子上有了“白事一条龙”的字眼,这些店铺在稍微热闹的地方都并不受欢迎。道路不再规整干净,有的地砖都还坑坑洼洼地翘着,它们坦然地暴露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难以愈合的暗疮。 “秦顾问,你是不是走错了?”晏如故作无意地问。 再往前走,就是公墓区。因为紧挨着烈士陵园,所以晏如有些印象。 秦月章却说:“没走错,前面就到了。” 说着,秦月章就把车靠边停在了公共车位上。 晏如盯着公墓的奢华到阴森的大门,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但他就想看看秦月章会拿他怎么样,现在青天白日的,就算怀疑他,也得讲究证据,总不至于掐死他吧? 两人推门下车,转眼就并肩站在了一座矮矮的冰冷的墓碑前。 碑上贴了一张黑白照片,不知道是不是遗照技术不太好,照片上人很模糊,晏如只能看清一个高高扬起的唇角。想来那人应该是笑得极其开心的。 晏如也忍不住跟着哼笑一声。 哦,身边的人肯定会责骂他了。 “你笑什么?” 晏如说:“这坟又不需要我来哭。你要哭,请自便。” 秦月章猛地攫住晏如的胳膊:“你对死去的人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晏如抬眼直视着秦月章的眼睛,这是一直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可晏如却悚然发现,秦月章的瞳仁乌黑,一点光都没有,沉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死水,无论什么东西抛下去也不会泛起涟漪。 此时此刻,违和的感觉已经抵达巅峰! 不对,这不是秦月章! 晏如前所未有地坚定。 “你还是怀疑我?”晏如试探着问。 秦月章立刻回应:“是,你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晏如大笑起来:“连警察都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凭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就一定会子承父业吗?你带我来这里,不会是想掐死我为你最好的朋友报仇吧?不值得的,秦……”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双丝毫不犹豫的手已经按住了晏如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
第75章 消弭 晏如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脖颈上那双手坚定而有力,让他挣扎不得。 他艰难地抬起眼睛,视线挪动到墓碑之上。黑白的照片在灿烂的阳光下微微反光,上面含着笑的人面目模糊。但魏钦州的衣服晏如却觉得很熟悉,他胸口的衣兜处还有雪城大学的logo,正是魏钦州当年来雪花中学支教时穿的那一身。 晏如脑中灵光一闪,那团迷雾骤然消散——他终于知道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梦境是人对现实理解的延续,再光怪陆离的东西,也是对现实所见之物的重组和投射。梦境中不会出现他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现在遗照上的魏钦州,还是晏如记忆深处里的那副打扮。 他根本没有清醒,他还在梦境里! “哈哈哈哈!” 晏如想通了这,那一个个怀疑的点便串联成线。一切被大脑或者说暴雪屏蔽的意识猝然回归。 他想起来了。 当时,晏如和许黯然离开被摧毁的魏钦州的安全门,许黯然独自开启了他自己的安全门逃生,而晏如自己则留在了暴雪之下。 他躺在漫天代码下闭眼等死,可再睁眼时却以为回到现实。 回到了他自首的那一天。 暴雪为他单独造的梦境实在太过于美好,或者说它为每一个陷入意识洪流的人造的梦境都十分美好。因为梦境里他心中所想几乎下一秒就会在现实中有所回应。 所以他为秦月章的冷淡而难过时,秦月章就会出言关心他;他想着能出狱,就立即被证明无罪而获得释放;他想见到秦月章,秦月章就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同样,晏如想秦月章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秦月章就立刻释放出怀疑的信号。 他的每一个想法,都会立刻成真。 谁不想沉溺在这样的梦境里呢? 但是偏偏晏如就是个患得患失又自我质疑的人。他的考虑,永远都把坏事情放在前头。但当坏结果出现的时候,他又会怀疑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秦月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粗鲁地按着他的脖子让他跪?如果真的是他犯案,秦月章应该是亲手将他抓回监狱,亲耳听他宣判死刑,亲自给他注射死亡才对。 所以他才能抓住暴雪的破绽。 暴雪,也不过如此! 晏如的侧脸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这个触感如此真实,头顶的阳光照射到皮肤上的温暖如此真实,谁能发觉这只是一场幻梦呢? “哈哈哈哈哈……” 晏如心中畅快,莫名觉得他又赢了许黯然一次。他越笑越扭曲,声音逐渐嘶哑,像个被擒住的疯子。 “疯子。”秦月章垂眼。 晏如停了声音,低声说:“我是疯子,所以放开我,别染上了疯病。” 秦月章果然松开了按在晏如脖子上的手。 晏如慢慢起身,活动着被压痛的脖颈,慢慢往前走。 晏如想,秦月章不必跟上来了。 虽然眼前这个很像,而且绝对会听话,但是晏如从来不喜欢沉溺于虚幻的假象。在他眼里,清醒的痛苦好过自欺欺人的幸福。 果然,秦月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晏如想,这个墓园实在不适合魏钦州。四周都是冷冰冰的墓碑,别人扫墓还容易把他踩了。他应该葬在玫瑰园里,在那里长眠着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下一刻,伴随着乍然而来的玫瑰花香,千万朵玫瑰破土而出,掩埋一座座墓碑,只剩余那座属于魏钦州的露在外头。玫瑰漫天而来,缱绻地围绕着魏钦州的碑,像亲密的爱人趴在他的肩上,低声说着亲昵耳语,而黑白遗照上的人安静地微笑。 晏如想,他还应该看看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这卑微颠沛的难以言说的半生,不幸就是从他父亲含冤而死开始的。 毫无预兆地,在玫瑰花的尽头,出现两个模糊的背影。晏如定睛凝视,还是只能看清轮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切的回忆与痕迹被当年他家里的大火付之一炬。在晏如的记忆里,早就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了,所以投射也只是模糊的背影。 其实晏如忽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利用暴雪来诊治心理疾病。 暴雪会再现人心底深处的暗疮。所以这一路走来,晏如看到了自己曾经耿耿于怀的桩桩件件。 他咽不下在火车上被冤枉成小偷这口气,他愤恨在学校被处处针对,他恼怒当年他曾经信任过的来支教的魏钦州突如其来的苛责,他心痛于自己最后的家被一把火烧光……他最难平的,是当年他的母亲,明明可以被救,却还是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有的事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被困住的囚徒是年少的他,而现在的晏如可以笑着释放被苦苦折磨的自己。 当然有的他也依然放不下。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记忆都会如现在的两个背影一样,逐渐模糊远去。 那些利用暴雪来再现过去的人,很幸运可以有人来帮他们放下心中的执念。而晏如早就习惯了自我安慰。 晏如往前看了看他父母的背影,转身又望向矗立在玫瑰花海之中的秦月章。 他没有再往前,也没有后退。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所有都是虚假。 晏如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要虚幻的幸福。 他得去看看结果是什么,得去看看秦月章——晏如到最后才惊觉自己从未看清的人——会不会真的骗他。 “意识洪流的梦境里,不管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吗?”晏如低头自言,陷入沉默。 蓦地,他抬起下巴,笑意慢慢爬上他的脸庞。晏如直视着此间最璀璨夺目的光源,高声说道。 “那我要,清醒!” 微不可察的风停止了,在风中摇曳的玫瑰也停驻了。 但那太阳的光却越来越强烈,灼灼刺目。光华延展开来,晏如却并不转开自己的眼睛,反而更加坚定。他已经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了。 当阳光足够温暖,暴雪必将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说: 梦境到此结束,晏如同学卡住系统bug了
第76章 苏醒 晏如最先听到的是很规律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鼻息间有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并不难闻。 这是在哪里,医院吗?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石头,或者被涂满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但慢慢的,晏如感知到了自己的躯体,躺在略硬的床上。 他已经真正地清醒了?还是进入了下一个暴雪营造的梦境? 四周怎么这么安静?除了仪器的声音就什么都没了,他到底回到现实了没有?
68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