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起来,指着我高声说:“我认识他,他有盗窃史!他高中就爱偷东西!” 那一刻,我浑身所有的血像是被瞬间抽干,然后整个人被丢进一个冰窟窿。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全部的衣服,赤裸裸地丢在人群里。但没有一个人怜悯,他们反倒都发出嘲弄的笑声。 又冷又窒息。 那些我以为已经远去的东西又骤然降临在我身边,它们叫嚣着,要撕碎我所有的希望,要把我拖回到无底的深渊里去。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嗫嚅着解释:“我……我不是……” 可男人早就捏住了我的痛脚,那个只需要轻轻一戳,我就会被一击毙命的痛脚。 我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他,可他依然大义凛然地说:“他爸爸还是杀人犯,强奸杀人犯!大家要注意啊!说不定就是他偷了东西!” 他话音落下,我身边的夫妻像是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骤然跳开。小孩儿的母亲一把打掉小孩儿手里还没有被吃完的橘子,她心里已经笃定我是个不安好心的坏人,覆盖着友善的面具居心不良地接近他们。 可刚刚她还对我道谢。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错,我和刚才的我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事情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别怪老同学不给你留面子,我也只是给大家提个醒。我不能因为和你是老相识,就包庇你对不对?”男人说着,眼神移到了我放在车座下的编织袋,“这是你的东西啊?” 我还没有回答,小孩儿的父亲就抢先说:“对!我看着他拎着这个编织袋上来的。” “打开给我们看看吧,才能自证清白。”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到了我们身上,他们漠然得像是一座座冰雕。 我相信这些冰雕里有很多是等着看我笑话的,因为我的余光瞥到很多人在偷拍。 如果我真的是小偷,我敢保证那些视频会满世界乱飞。甚至即使我不是小偷,视频也会满世界乱飞。 没有人愿意多花时间去了解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偷东西了,因为我,本身就是不值得的。 他们愿意相信视频的引导,愿意一起感慨“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甚至更期盼东西就是我偷的,那这样的话谈资会更劲爆。 我忽然很恨,但又不知道该去恨谁。我向上帝发誓,向如来佛祖保证,我真的没有做过坏事,不应该有这样的报应。 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我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懦弱:“我没有偷东西,你凭什么要开我的包?”
第20章 清白 微曜科技大楼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一张十米长的椭圆形方桌占据了会议室的绝大部分,也能够容纳下最多三十人在此处开会。 孟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够坐在这里面。他身边是陆安弛和秦月章,对面则是西装革履的许黯然,几人都把目光倾注到了会议室前方在展示的科技员身上。 在房间的北面墙上挂着巨屏电脑,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正配合着电脑上的内容做着讲解。 “我们研发的暴雪,虽然主打解决患者精神类疾病,但我们只是配合脑科医生的辅助性产品。暴雪会营造一个仿真的具象潜意识层——雪境,也就是俗称的‘梦境’。患者现实中曾经所受的精神创伤会在这里重现,我们的技术员会根据不同情况为患者制定解决方案,抚平创伤。” 秦月章对暴雪早有耳闻,可听到具体详细的解说还是第一次,兴致盎然地倾听,时不时还会赞同地点点头。 技术员讲到的很多内容与他的专业领域重合,秦月章听到精彩处,都开始赞叹佩服最开始设计构想暴雪的人了。 “经过了好几代的研究后,我们现在已经基本攻克了威胁生命健康方面的难题。”技术员说着,翻动他的解说画面。 陆安弛手指微动,他身侧的谢宁则坐直了身体。 “所有参与人员,包括患者,会屏蔽掉全部主体意识才能进入潜意识层——雪境,所以在主体意识被唤醒之前,参与人员会处于一种迷失状态,也可以理解为‘失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的暴雪会载入代码记忆到每个人的潜意识层,譬如我是谁,我在哪一类的,辅助患者融入雪境。”技术员摆动手臂,笑了笑。 孟懿按动手里的笔:“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很奇怪。” 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多此一举。 技术员指着屏幕:“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觉得。但是在雪境中会发生什么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如果人的主体意识没有被唤醒,那么在雪境中死亡,会直接回归现实,也就是醒过来。就好像我们在梦境里死亡,并不影响我们醒过来继续生活对不对?” 孟懿点点头。 “但是如果在雪境中被唤醒全部主体意识,那么遭遇危险一旦死亡,就会有一定生命健康安全风险了。” 人的意识是很玄妙的东西,它由无数个神经元组成,很强大,但同时也很脆弱。 秦月章蹙眉:“如你所说,没有主体意识就会处于迷失状态,那怎么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做什么事情?就像我们在梦里常常信马由缰,天马行空。但这似乎并没有医疗效果。” “不愧是知名心理学家,你抓住了关键。”技术员挑眉,先拍了拍马屁,才慢悠悠说,“这就涉及了我们暴雪的另一个核心技术——锚点。” —— 我的前半生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名叫“自证清白”的怪圈。 所有人都可以轻飘飘地说我不是好人,而我却要用漫长的时光和艰辛的努力去证明,我不是这样的。即使是杀人犯的儿子,也可以做一个好人。 是的,当我致力于去做一个好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但当我真的发疯了的时候,所有人却又来指责我不做个好人。 这很可笑。 他们要我自己打开自己的包,任由他们检查与品评,并且美其名曰“自证清白”。 其实很久以后,我想通了一件事。别人的看法似乎并不重要,我在别人眼里也是并不重要。他们享受嘲弄懦弱者的过程,但那只是他们生活的调味剂,而非必需品。 被困在笑声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罢了。 我护在自己的编织袋前,虚张声势又色厉内荏:“我说过我没有偷东西,我的袋子里也没有。” 我越不肯,他们就越笃定我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和行动。 有个老太婆沙哑着声音劝我:“小伙子,你就给他们看看吧,看了他们就没话说了。” 有人附和:“对啊,不心虚就拿出来看!” “如果是我我就直接给大家看了!” “该不会真的是他吧?可能从小就不学好……”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不得不陷入那可笑的“自证清白”中。 “你们要看就看吧。” 我说完,青年男人就率先过来,从车座下把我的编织袋拖了出来,用挂在钥匙上的小刀划开口子。 编织袋质量一般,口子一破,线圈就绕着破洞一溜烟散开,编织袋瘫软成一具尸体。 里面大大小小的女装顿时散落一地。它们被我打包的时候被规整地放在一起,按颜色分类,花了我不少力气。可弄乱它们,却轻而易举。 他哂笑,挤着眼睛看我:“你还和以前一样招女孩子喜欢呢?现在是吃女人饭啰?” 我没有说话。 因为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他姓孙,叫孙单昊,和我读过一所高中。 那些我以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立刻又冲击回我脑海里。 孙单昊漫不经心地翻弄着我的东西,把那些包装完好的女装扔得到处都是。 干净的衣服滑落在某人的脚下,她没有捡起来的意思,只缩着脚躲开。好像沾到了我的东西,也会被沾染上成为杀人犯或者盗窃者的可能。 孙单昊说:“这样才搜得彻底,我也是为了帮你洗脱嫌疑。” 是吗?冠冕堂皇。 结果当然是没有,但他却无所谓地耸耸肩,说:“看来,确实不是你啊。” 我立在火车的走道上,看着散落在地的女装。 那些红的,绿的,白的,紫的……五彩斑斓,一件件散落的衣服,刺眼地横陈在地上。不仅是衣服,还是我那可怜的被一再蹂躏践踏的尊严。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企图为我说什么。没有道歉,也没有结尾。这场闹剧猝然开始,又陡然结束,那些看客本来就是为了热闹,图个乐子,谁会为一个乐子出头呢?他们只觉得无趣,缩着脖子,遗憾于故事的走向并不有趣,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看我。 乘务员姗姗来迟,看到散落在地的女装,愣了愣,来到我面前:“这位旅客,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我动了动嘴唇,只是摇头。 早就习惯这一切了,不是吗?从小到大,有的人能够只是冷眼围观,就是对我最大的宽待了。 孙单昊似乎松了口气,他坐在车座上,斜着眼睛看我。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和以前一样懦弱。 我蹲在地上,把衣服又一件件装回编织口袋里。只是编织口袋坏掉了,怎么也封不好口子。我只能用手捏着编织袋的一角,让衣服不再散落出来,免得挡住别人的路。 那个丢了东西的女人高声地嚷嚷着要乘务员调监控,给说法。但都与我无关了。 坐在我身边的那对夫妻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小孩儿好几次想伸手来拿我放在桌上的橘子,都被他妈妈呵斥住。 那一刻,我忽然想,什么自证清白,都见鬼去吧! 当他们怀疑的目光投向我的那一刻,看不见的脏污就已经附着在我身上,不管我怎么向别人证明,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种难言的恨意从我的骨头缝里滋生出来,它像是一把火,细细地灼烧我。 火车驶入隧道,四周顿时黑了下来,车窗在黑色的背景下成了一面模糊的黑镜子。我在黑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面无表情,可悲可怜。
第21章 星夜 “我们所有人在进入雪境之前,会为自己设计锚点,一旦接触到锚点,就会唤醒部分主体意识——这足够我们这些成熟且经验丰富的技术员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技术员耸肩,玩笑般说,“譬如我,我的固定锚点就是麻酥糕,哈哈。” 麻酥糕,雪城的特色糕点。孟懿想不到,这么个看起来高大健硕的男人,居然会以麻酥糕来作为自己的锚点。 他放下笔,说:“这个我熟,是梦境指示物对不对?《盗梦空间》里面有讲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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