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你去问他吧,我不知道。” 晏如的脸沉了下来,他刚准备说什么,一颗陈旧的篮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正中晏如的后脑。 “砰!” 晏如猝不及防,那颗篮球萎靡地落在地上,弹起两下之后,无力地滚动在我脚下。 像一颗被挥刀砍落的人头。 晏如回头,正对上嬉笑的几个男生。为首的那个高高瘦瘦,叉着腰,神情戏谑:“喂,那个谁……杀人犯的仔,把球给我送过来。” 他说完,周边围着的几个男生都哄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有几个还指着晏如,似乎在嘲讽他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我记得我曾经看见过一句话,说当你遇到苦难的时候尚且忍一忍。因为等到过几年回头你再看,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初的苦难已经不值一提。 他们刺耳的笑声在我脑海里回荡、盘旋,过往的记忆刹那间如复燃的死灰。 轻舟没有度过万重山,它还困在那片涡流里,永世不得超生。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晏如作出回应之前,我冲上去,一拳砸在了那人的眼眶上。 “啊!” 少年被我一拳砸得连退几步,捂着眼睛,另一只眼怒视着我。 他的视线太过怨毒阴冷,晏如上前两步,挡在了我和少年中间,防止少年会突然发难动手。 我看着晏如的背影,心底却生出些难过与悲哀。 我以为少年们会冲上来,但实际上却没有。他们指着我和晏如,嘴里说着警告的话,然后簇拥在一起返身跑走了。 那个被我打了的少年临走时阴测测地盯我:“晏如你小子找帮手是吧?我孙单昊记住了,你等着!看我不整死你!” 他们走后,晏如才回身看我:“你怎么突然动手?” 我问:“你难道不生气?” 晏如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而且他们不就是想看我生气吗。” 也是,只有被戳到痛处的人才会跳脚。 “我们先回教室吧。”晏如说着,突然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勾着我往教室走。 我顺着他的力道被拉扯着走了几步,抬眼却看到他的耳朵绯红。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懒得探究。我脑海里再次萌生了那个想法。 在审讯室里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地俯视我,用旁观者的冷眼批判我的无情与疯狂。 那么现在易地而处,让他来感受我曾经历过的少年时代,他又会做出什么抉择?
第24章 旧案 秦月章初中的时候跟随父亲去了国外,和魏钦州便转成了线上的网友,常常通过手机聊天。 有一段时间,魏钦州忽然给他说,他想去山里拍银河,七八月的时候,正是观测银河的最佳时期。 魏钦州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没多久,魏钦州跟着学校的支教团去了雪城周边的一个山区,一边支教一边等待观测银河。 “银河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堆星星。” 魏钦州无语:“你是什么老干部吗?我这么浪漫有趣的人,怎么会交你这么个理性无趣的朋友!” “难道不是?” “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你能遇见个让你丧失理性的人!”魏钦州带着嘲笑的语气,穿过手机跨越大洋,扑面而来,“啊,真的很难想象,该不会没有这么个人吧!” 秦月章沉默。理性与生俱来,怎么会轻易丢失? 魏钦州却觉得他的话是在诅咒好朋友孤独终老,生硬地转开话题:“其实我支教这个学校,有个小男孩,还挺可怜的。他们班的同学霸凌他,我们这些支教老师也不好严厉地教育,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校园霸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秦月章因为专业原因,也接触过不少。 魏钦州说:“好像是因为他爸爸的问题,他自己也挺郁闷的,被打都不敢还手。要不是我冲进厕所,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秦月章说,“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别人也帮不了他,这需要他自救。当他自身足够强,别人欺负他前也会多考虑考虑 。” “你这话有道理,下次我就这么去安慰他!”魏钦州跟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包,“如果你在国内,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做个心理疏导!” 秦月章不置可否。 他之所以学习心理学,并不是他的共情能力有多强,而是他天生是个极度冷静而理性的人。 所以可以不受别人的情感影响,准确地分析背后的心理原因。 秦月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喜欢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别人的内心——即使这个人是他歇斯底里的母亲。 那个时候,秦月章产生了一种割裂感。在外面光鲜亮丽、风光无限的母亲,竟然会有发型凌乱,摔砸打踹的一面。 后来,秦月章接触的病人越来越多,发现他们的病因总有相似性。他慢慢感到无趣,但似乎工作都是无趣的。 不过,魏钦州说的那个小男孩,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口中。 他的那场支教之旅听说因为一些不太美好的原因而匆匆结束。一年之后,魏钦州申请了国外的大学,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雪城。 秦月章曾经无意间问起那个小男孩,魏钦州脸色不虞地不想多说,只敷衍道:“没什么,我原先觉得他可怜,后来……哎!算了,不说了!” 后来就不可怜了吗? 连魏钦州这样的人都烦躁得不想多说,秦月章想或许对方确实秉性恶劣。 不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 教室里没有老师,乱哄哄闹成一团。我和晏如在空缺的位置坐下。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晏如神色如常,他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卖女装的小摊贩,接受他的身份是个学生的事实。这就是暴雪的梦境合理化吗? 不一会儿,一个纤瘦高挑的人影从门口进来。学生们屏息寂静一秒,然后爆发出一小阵欢呼。他们对新奇的人、事、物总是饱含热情。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支教团里的音乐老师,我姓王。”她说着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绯红的裙角跟着蹁跹而起,划出美丽的弧度,“我叫王月寒,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月寒姐姐’,也可以叫我王老师。” 学生很热情地给予回应,每一幕都与我记忆中相似。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背心突然感到轻微的痛,我回头,顾蓝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我后面,正对着我傻兮兮地笑。 他拉住我的后领示意我后仰,然后倾着身子凑到我耳边:“老大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我们一会儿出去讨论!” 我心底冷笑,应声:“好啊。” 许黯然制定的计划,我得认真听听。 我还没坐直,晏如忽然拍我的肩。 “怎么了?”我看他。 晏如扫视顾蓝山,然后说:“王老师让自我介绍了。” 果然,学生们按照座位依次站起来介绍自己的姓名。 青春靓丽的女老师含笑听着,偶尔会对学生提出几个小问题。 “我叫周新,”一个男生站起来,说完自己的名字却不坐下,眼睛里闪烁狡黠的光,“姐姐,其实我们班有个风云人物,你猜猜是谁?全校都知道的那种!” 周新话音落下,学生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还转头用嘲弄的目光看晏如。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像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忽然被黏到了自己身上,恶心却又怎么都甩不掉。 晏如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身子向着我的方向偏了偏。 王月寒丝毫没有发现学生之间的眉眼官司,甚至饶有兴趣地环顾全班,说:“看不出来,是哪位同学有特殊的才艺吗?” 全班哄堂大笑。 只有我和晏如笑不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笑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藏着秘密,而我一直是那个被排斥在外、被随意取笑的对象。 若说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怀有恶意吗?那倒不是。或许于大多数人而言,一起发出嘲笑是一种团结、归宿的象征。 晏如敏感地察觉到了来自周围的不善。他蹙起眉,面无表情地应对。 王月寒问:“是哪位同学,出来让我认识一下吧。” 所有人转身,把视线齐刷刷投注到晏如身上。 晏如眉头紧锁,不动声色。 周新却大声说:“姐姐,他不好意思,我替他说!他老爸是个杀人犯,那个奸杀少女的杀人犯,够有名吧?” 王月寒怔住,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的学生。她来支教之前想,这个年纪的学生应该还算天真,没料到一进来就给她出了个难题。 她原本以为只要和学生处好关系,把知识教好,就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可似乎又没有这么简单。 “呃……我们还是进入课堂吧。”王月寒尴尬地笑笑,生硬地岔开话题。 晏如挺直的脊背慢慢松懈下来,微垂着头,我只能看到他紧抿着唇的侧脸。 一下课,顾蓝山就示意我跟他走。我瞟一眼晏如,转身随顾蓝山离开。 顾蓝山比我还驾轻就熟地走到一间办公室,许黯然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许黯然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风衣,只是现在他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乘务员,反倒真有几分像个来支教的大学生。 在许黯然旁边,还坐着齐幼萱。 她怀里的背包已经不知所踪,神情淡然地坐在许黯然身边。看起来她的伤心事已经被暂时放到了一边。 “齐大小姐,你终于上线了啊。”顾蓝山吐槽道,“我还以为你的锚点丢了呢!” 齐幼萱眉眼间沉郁之色稍褪,抿嘴笑笑,没有反驳顾蓝山。 “蓝山,你少说两句。”许黯然手指敲了敲桌面。 顾蓝山立刻用手在嘴巴上像拉拉链一样划过。 “秦顾问,你的表现真是出乎我意料地好。”许黯然微笑看我,很真诚地赞许。 我模仿着秦月章的口吻,说:“听说许总有新计划,我特意来学习聆听。” 顾蓝山关上办公室大门,我们围着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坐在一起。 许黯然说:“火车发生事故的时候,我因为死亡而脱离了雪境,刚好收到了谢警官收集整理的资料。我想对现在的情况应该很有用。” “什么资料?”顾蓝山问。 许黯然说:“根据谢宁警官的调查,十年前,辛丰县警方曾经接到过一起报案,报案人正是来自雪城大学的支教团成员。” 我额上的青筋神经质般地颤抖,藏在桌下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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