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列车里物资比较丰富,我们也不愁吃喝。最开始搜罗别人的箱子,晏如还有些心理负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动起手来越来越自然。 在这种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是什么宁死守节的圣人。 他也会把找到的重要物品收集起来,说是等亲属来的时候,总还能找到一两件亲人的物品,心里会有点安慰。 雪城的天气变化来得快,山里更是晴雨不定。我们一起合作用垮塌下来的火车侧墙体搭建了一个临时“帐篷”。 此刻,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头顶的金属发出“噼里啪啦”的混响。脚下的土地湿润,蒸腾起一股独特的泥土的芬芳气息。 我和晏如一人捧着一块面包,坐在搬出来的车座上。如果忽略掉我们的遭遇,其实还挺惬意的。 晏如忽然敲了敲身侧的钢板,说:“陋室听雨声,幸有知己来。” 我似笑非笑:“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 晏如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有感而发。” “看不出来你还会作诗。”我抬眼,心里念头转动,无意地问,“都说经历了刺激容易唤醒沉睡的记忆。你现在想起什么来了吗?” 晏如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吗……没有也很好。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我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有一本《梦境解析》。它很重要,我知道,但似乎并不是为我准备的。 所以埋在废墟下,丢了就丢了吧。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可能是这次的刺激还不够大。” 晏如哑然失笑。 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忽然身后的列车传出一阵微弱的声响。 “啪,啪,啪……” 有气无力的,每敲一下就会停顿好一会儿。 晏如率先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面包,噌的一下站起来:“有人!” 我背对他,叹了口气,转身时脸上是和晏如一样的欣喜:“还有人活着,太好啦!” 晏如循着声音搜索,很快就确定了范围。 “就在下面。”晏如很肯定。 其实这下面的人死或者活,我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他死了更好,这样我还能省下一些力气。但我不想让晏如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我们顶着雨,拿了趁手的工具开始清理列车残骸,不知道是我们幸运还是下面那个人幸运,我们很快就掀开了埋藏着对方的钢板。 一个虚弱的人出现在我们眼前。 骤然倾洒而来的雨滴让她的眼睛睁不开,但嘴唇却贪婪地张合,吮吸着从天而降的甘霖。 幸存者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脸色苍白,浑身脱力,脊背佝偻着蜷缩在一块狭小空间。她一手还拿着一截断裂的钢筋机械地敲击,一手把怀里的背包紧紧护住,如我之前见到她的样子。 是的,我见过她。 齐幼萱。
第16章 荒野 孟懿和陆安弛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大鸿满怀忧愁却还是强打笑脸地送两人到村口。 雪花村地处大山,交通并不便利,虽然国家在山里修通了道路,但车依然开不进来,人只能徒步进山。 乡亲村民们远远地看,窃窃私语,有的还笃定地对着陈大鸿指指点点。陈大鸿沟壑横陈的脸上更加窘迫,恨不得马上送走这两尊大神。 警车就停在山口,孟懿动作利索地坐上驾驶位。陆安弛拉开副驾的位置,想了想,忽然说:“陈大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晏如?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等你也来得及。” 没想到,陈大鸿忙不迭摇头加摆手,生怕警察会强行把他塞进车里一样,还退后了两步。 “警察同志,你们饶了我嘛,我……我不想再看到他啰!我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晏如,晏如……哎!算我对不起他了!” 陈大鸿嗫嚅着说完,摆出央求的神情,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溢出的都是拒绝和恐惧。 陆安弛长叹一声,拍拍陈大鸿的肩膀,坐进了车里。 警车顺着盘山公路崎岖往下而去。 孟懿说:“这个晏如,真是个祸害,走哪儿害哪儿。看把他养父给吓的,可怜呐!” 陆安弛瞥了眼孟懿,说:“山里开车危险,你少说话!” 孟懿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实在是一板一眼,无趣得很。但转念想想,师傅他一把年纪了,早年离了婚,听说唯一的儿子也被前妻带去了国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挺可怜。 遂收了顶嘴的冲动,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 齐幼萱的运气也不错,只是饿狠了,几个面包下肚,她很快就缓过来。 “谢谢你们,我还以为我死定了。”齐幼萱说。 “我有个问题啊,纯属好奇。”我点点她不离手的背包,说,“你的包里到底是什么?别人都是拿包挡着头,你是拿身体护着包。” 齐幼萱柔美的脸上颜色顿失:“这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丢失的东西。” 一辈子? 呵,随口便是一辈子。 可是时光那么漫长,谁能够保证永远不会改变呢?这一刻还被视若珍宝的东西,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抛弃。 被践踏,被排挤,被驱逐。 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头顶的钢板脆响连绵,催得人昏昏欲睡。天色暗下来,很快就会天黑。 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篝火很难升起来。我们无能为力地等待着光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明天就往前走吧。”我说,“鬼知道救援队会什么时候来,难道他们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死守?” 晏如认同地喟叹:“好,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齐幼萱扎好了她原本凌乱的秀发,马尾辫柔顺地垂在脑后:“我跟着你们,千万别留我一个人。” 我咧嘴笑起来:“怎么会呢?我们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朋友,对吧晏如?” “嗯。” 他的回应虽然简短却坚定,可我没来由感到愤怒。心底里的业火像一个小火苗,虽然还没有燎原,但却让我感到足够炙烤的痛苦。 因为我知道,我是伪善的救援者,晏如才是真诚良善的那一个。他越坚定,就会显得我越虚假。 “我先睡了,晚安。”说完,我摸到之前两天铺好的“床”,倒头睡下。 我闭上眼睛,耳边听到齐幼萱细细的声音:“秦月章他怎么了?” 晏如说:“这几天大家神经都紧绷,情绪有起伏很正常。我帮你铺一下位置吧,用的别人行李箱里的衣物,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虽然这……挺不好的,但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谢谢你,晏如。” “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睡这边吧,你是女孩子,但现在没有避嫌的条件。”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扬起落下,没一会儿就全部停息。 我睁开眼,晏如竟然在我们和齐幼萱之间挂起了几件长衣物,将我们分隔开来。 心烦。 晏如为什么这么好呢?对所有人都好。 他越好,情绪越稳定,心地越软越善良,我就越生气烦闷。 我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会撕碎他柔和的外表,击溃他良善的心房,重塑他对世界的认知,让他也露出彷徨无助,让他也恐惧惊慌,让他也变得和我一样虚伪。 我真的太想看到那一天了,只是想象我就激动得忍不住颤栗。 “秦月章,你睡着了吗?”晏如忽然低声叫我。 我回答:“没有。” 晏如疑惑:“那你怎么在磨牙?” 磨牙? 还是应该说咬牙切齿吧。 “哦,晚饭塞牙缝了。” “你需要……” 我截然打断他的话:“不需要,睡觉吧!” 翻个身背对着晏如,晏如也没有再说话。 天彻底黑了下来,雨也停止,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和偶尔风吹树动的响,什么都没有。山里的夜晚格外寒冷,尤其是在雨后,风吹起来,沾着水汽的皮肤就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如以往一样。 这个夜晚很快过去,我们整理好了一些必需品,一人拖着一个没有在事故中损毁的行李箱踏上了前路。 按照我们的计划,只要顺着铁路,是一定可以走进城市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碰到赶来的救援队。 铁路延伸在山谷里,看不到尽头似的。杂草长满了铁轨,有的甚至能够高过小腿。 晏如走在我们最前面,中间是齐幼萱,我断后。 我担心杂草里会有些毒虫毒蛇,所以不敢往深处走,只踩着铁轨的枕木小心翼翼地前进。 可即使是这样,我们裸露出来的皮肤还是被蚊虫叮咬得全是红疙瘩。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腿开始慢慢发酸,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光是赶路已经很惨了,但还得拖着箱子。但又不得不带着它,否则我们在这山里熬不过几天。 晏如回头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好!”齐幼萱一屁股坐在铁轨上,揉捏着小腿。 我心里其实还挺佩服她的,我和晏如的速度都不慢,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生,但却一直咬牙跟着没有掉队。 我们打开箱子,各自吃着东西,补充能量。 “等我们走出去,也算是独特的人生体验了。”齐幼萱低声说。 晏如说:“的确独特,我还从来没有荒野求生过。” 他说完,我心里一动,撩起眼皮看着晏如。 他不是说没有记起来吗? 晏如对上我的视线,补充说:“我这几天一直睡不着,我直觉我应该是没有幕天席地睡过觉的。” 我微微放下心来。 我故作轻松地说:“等我们出去以后,可以一起出本自传,记录真实荒野求生经历,肯定卖的好!” 我说完,他们都笑起来。 “什么荒野求生,这里也不算荒野吧!” 正在这时,略微沙哑的男声从我们身后响起,带着调侃和揶揄,我们三个猝不及防地愣在当场。 还有人! 我猛地转身,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抱着手臂站着的人不是顾蓝山是谁?! 他居然没死! “你们三个在这里办什么过家家吗?爸爸妈妈和女儿?”顾蓝山还在嘴欠。 我哑然:“你!” 顾蓝山说:“我还以为只有我逃出来了,没想到你们几个倒好,抱团取暖呢。” 晏如说:“这里不是荒野?” “我爬出来之后,穿过林子走了没多远就是个自建的乡野别墅,我猜村庄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们……你们不会这几天都在玩‘荒野大行动’吧?” 他是真的嘴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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