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孙辈,更是不提也罢。 他们斗不过那个孩子。 …… “林桥,我叫林桥。” 少年清冽的嗓音打断蔺老爷子的思绪。他骤然回神,熟悉的名字发音让他迟疑。 乔乔。 蔺老爷子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又转过轮椅,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人。 ……像,太像了。 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向着自己房间而去。 林桥沉思片刻,主要是在犹豫,应不应该说再见,还是直接转身就走? 可还没等他想好,便听蔺老爷子淡淡道:“过来。” 这老人年轻时,大概也是叱咤风云惯了的。 林桥看了眼时间,决定尊重一下老人的意愿。 他跟在蔺老爷子身后进了门,保持着门敞开。 蔺老爷子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认。 他摇着轮椅到了沙发边,伸手抓了一把奶糖递给林桥,又道:“坐。” 林桥觉得怪怪的,但他还是接过奶糖,又给老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坐在沙发角角里。 “你倒是个乖孩子。” 林桥觉得更怪了,他问:“那您还有事吗?” 言外之意,没事的话他就可以走了。 蔺老爷子道:“先吃糖。” 林桥依言剥开糖衣,露出内里雪白的奶糖。 是他没见过的牌子,应该不是疗养院提供的。 他迟疑着塞进嘴里,便被奶香扑了满怀,甜滋滋的味道从嘴里扩散开,他本能地、很喜欢地眯了眯眼。 蔺老爷子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表情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开口:“你叫……乔乔?” 林桥点头。虽然不太习惯陌生人这么叫自己,但他看着老人沧桑的面容,保持沉默。 “乔乔。”蔺老爷子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名字。” 与他孙儿的一样好。 “你是……A市林家的孩子?” 他知道A市有位姓林的“企业家”。如果是那位的孩子,要说年岁,倒也对得上。 所以,应该是巧合吧。 林桥又点了点头。 蔺老爷子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巧合…… 他瞅着眼前少年的长相,又觉心惊肉跳起来。 要是被蔺难舟碰到了…… 他与长孙近二十年没再见面。期间,只听国外传来多次消息,说这个孩子长大后性格偏执,爱好也暴烈,酷爱一些极限运动,甚至几次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简直像是在发泄怒气与怨恨。 ……蔺难舟会毁了这个孩子的。 蔺老爷子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又问:“今年多大了?……读高中着?” 林桥先是点头,然后突然想起自己高考完了,又摇摇头,说:“今年刚上大学。” 蔺老爷子又松了一口气。 上了大学,活动范围限制在学校里的话,应当与蔺难舟碰不上面。 他心态轻松起来。 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便又一次想起了当初那个承欢膝下,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幼童。 那时次子幼子都刚结婚,还没有孩子。长孙又从小就爱玩,整天见不到人。唯有这个孩子,每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爷爷。 长子怕他蛀牙,在家时不准他多吃糖。来了自己身边后,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撒娇耍赖,不吃到糖不罢休。 可后来…… 不想也罢。 他将目光重新落到眼前少年身上,颇有些感慨心思,想着,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大概和他也差不多大吧。 蔺老爷子用一种拉家常的语调,说:“考完就能轻松一阵子了。你报了什么专业?” 说不定,他还能有些人脉…… “考古。” 考古。 这两个字瞬间打断所有思绪。 大脑中空白片刻,左手手腕再一次颤动起来,他用力按着,才能将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几分。 蔺老爷子勉力笑着,“好专业,确实是好专业……你喜欢考古吗?还是父母让你报的?” 林桥有点奇怪地看着眼前人一眼。 说实话,他觉得这个老爷爷问得有点太多了……还是说,是老年人的通病? 他本想敷衍回答过去,可看着老人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还是犹豫一下,和盘托出:“我母亲想让我报金融……考古,是我自己喜欢的。” 唇角一点点耸拉下来,蔺老爷子闭了闭眼,点头道:“挺好。” 房间沉默下来,就在林桥坐立难安,思考着什么时候提出离开比较好时,对面老人骤然开口了。 他声音很静,像是有一条河流幽幽淌过去。 “我的……长子。” 那两个字,似乎只要开口,唇舌就会有种烫伤般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经历了,也都度过去了。 “他当年,也是一心一意研究那些东西。” 老人忽然偏头,浑浊的眼用力眨了眨,才继续用一种平缓的声音叙述:“当时我还年轻,对于他的忤逆很是生气,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 “可他真的很争气。”老人低声喃喃着:“……很争气。” “他自己上完了学,整整四年都没再回过家。后来,甚至还获得支持,去了海外留学。这期间,他认识了他的妻子,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孩。他们很快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八岁时,我生了一场重病。他第一次回了家,带着妻子和儿子,跪在我床前,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四年后,他和妻子因为一场……意外,留在了异国。” 说到这里,老人沉默了一下,用那双浑浊的眼注视着林桥。 林桥啊了一声,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牵引出老人的伤心事,顿时无措起来,想安慰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最后,林桥甚至有点沮丧了。或许一开始他并不应该和老人说这件事情,也省得勾起不好的回忆。 蔺老爷子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声,继续述说着:“那时,为了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他将孩子留在了我身边。” “出事后,我亲手把那个孩子送上飞机,去最后见一眼他的父母。” 说到这里,老人像是很疲惫般,微微阖上眼。 林桥有点无措地看着对面人,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安慰,但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思考片刻,他还是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握住老人瘦削的手腕。 蔺老爷子骤然睁开眼。浑浊而模糊的视线中,少年人无措又柔软的面庞清晰可见。 “很,很抱歉我让您想起了伤心的事情……”他结结巴巴的,明显是不太会安慰人的样子。 或许,眼前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中,在家里很受宠爱,才会被养得这样天真又柔软。 蔺老爷子注视着他,极轻极慢地抽了一口气,问:“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你会恨我吗?” “啊?” 林桥怔了一下,从方才老人的叙述中,除了不支持儿子的选择之外,明明没有任何该记恨的事情…… “嗯。”蔺老爷子平静地说出最后结局:“他没赶上父母的最后一面,还……” 失去了另一个亲人。 老人闭了闭眼,略去这句话,道:“他抱着父母的骨灰,去了另一个国家。” “我没有将他接回来。他就那么,一个人长大了。” “那时,他才十二岁。” 老人转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夏景,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是他,你会原谅我吗?” “……”林桥一时失语。 于是老人阖眼,道:“我明白了。” 说完,他便抽出手,摇着轮椅走向卧房,一副送客不愿多谈的样子。 林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看着老人落寞的背影,还是快步上前,道:“您……您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那个孩子,他应该也不希望您这样……我的意思是,他或许想让您后悔,呃……” 林桥绞尽脑汁思考着,磕磕绊绊安慰道:“总之,他应该不是想让您自责……” “或者,如果您还是难受,那就去看看他吧?” 转着轮椅的手骤然停住,蔺老爷子闭眼,耳边似乎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迟钝的、已经快要彻底失去的嗅觉似乎也回来了。他分明闻到了奶糖的香气。 “好。” 老人声音嘶哑,转过轮椅,指向自己空荡的左手腕。 “你下次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根红手绳吗?” 他已经老了,皮肤干枯,贴在手腕上,看上去可怖又可怜。 林桥盯着那里,某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战栗了一下。 “……好。”
第37章 离开疗养院后,林桥还觉得有些奇怪。 目光落到左手腕上,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老人的影响,他竟也觉得有些空荡了。 好奇怪。 ……算了,也不知道下次再来疗养院会是什么时候。 林桥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径直走向院外停着的那辆黑车,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又照旧对着司机说:“辛苦你等我啦,我们回去吧。” 话落下去,车却没动。 林桥整理好自己的书包,有点疑惑地抬眼望过去,却赫然便看到一张熟悉侧脸。 他吃了一惊,“谢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执抬眼,从镜子里望了一眼林桥,确定那张小脸上并没有任何泪痕后,才不紧不慢地启动了车子。 他道:“我来接你。” 大概是这几次与林家人打交道的后遗症吧,他总疑心林桥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便索性提前下了班,过来顶替了司机的位置。 也不知薛助理会怎样跳脚生气。 不过无所谓了。 “系好安全带,要回去了。”他提醒。 林桥乖乖哦了一声,伸手将安全带扯过来,咯嘣一声卡进去,又抱紧书包靠在车后座。 他窝好了,这才稍稍抬起纤长细密的眼睫毛,凝望坐在前面的谢执片刻,忽然又低下头,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回到家吃过饭,林桥擦擦嘴,缩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继续翻看着注意事项。 谢执坐在他对面,眸光沉沉地注视着林桥,忽然打开日历看了一眼。 还有二十七天。 眉头无意识蹙起,他望着林桥,用指节轻轻敲着沙发扶手。 “诶? ” 对面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身子都坐直了一点。 谢执的目光落在林桥手中。 那颜色……应该是录取通知书后面附着的大学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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