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申请免修吧…… 他在心里纠结着,现实里却迟疑不过三秒,就亦步亦趋跟在了兰梓行身后。 很快,两人便步入游泳馆的主体。 大概因为太早了,游泳馆里没几个人,因此也就只开了几盏小灯。 昏暗的光衬得那水的颜色愈发深,一眼都看不到底。 甫一进去,深蓝色的水便在林桥眼中漾开,大脑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醉酒般的眩晕。 他本能地抓住兰梓行的手腕,小动物一般贴过去。 兰梓行感觉到不对,回头,却见林桥脸都吓白了。 他脚步停顿片刻,问:“你还好吗?要不,就算了?” 林桥有点想答应下来的,可是想想来之前谢先生的关心,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兰梓行重新站稳,说:“没、没事,继续看。” 兰梓行将信将疑地点头。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怕水的人。之前有个同学也这样,别说海,就连一个幽深的小池塘都能将人吓得晕倒。 而林桥只是看上去有点不适应,或许是因为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 他不再多想,只是不动声色离林桥近了一点,随后指着前面介绍道:“这是浅水区,一米六,基本算是儿童教学专用区,喏,你看。” 他说着,用手指点点浅水区尽头。 林桥跟着抬头看过去,便见一个肤色黝黑,身材壮硕,穿着泳裤的教练正不耐烦地坐在那里,对着一个抽抽搭搭的小男孩说:“快点下去,游两圈,我不说停就别上来。” 小男孩被凶了一阵,肩膀抽动的幅度更大,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林桥看得害怕,一时也共情了那个小孩,正心生怜惜,还满心期待那教练会哄一哄时,却忽然见那山一般的教练站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慢放,林桥眼睁睁看着教练抬起脚,脚掌茧子粗大,随后毫不迟疑地踹向小孩。 小孩还抽搭着,却很熟练地转身,被一脚踹在屁股上,直接摔进水里,扑腾起超大的水花。 林桥:“!” 怎么这样!! 真的不会呛水吗!!! 他正害怕,便见水中忽然浮起一道影子,旋即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小孩扁着嘴,想哭,又怕水进了鼻子,看上去更委屈了。 而教练还在岸上看着,“脚,动作不对!忘了我怎么教的了?” 小孩往下沉了一点,又用力扑腾着浮上来更改动作。 林桥:“……” 他更害怕了,不由自主往兰梓行身后缩去。 兰梓行也无意吓他,伸手握住他手腕,眼神微暗。 他们虽然是高中才认识的,但从那些排挤林桥的“同学”口中,他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有关林桥的小学、初中时期。 林母对林桥的中学时期管束极严,别说游泳,就连跑步、上体育课这种正当的事情,林母都会主动向学校请假。 这也是导致林桥不合群的重要原因之一。 类似于“高一A班的林桥有个控制欲特别强的妈”,还有流言说他爸妈离婚,才导致他妈这么偏激,甚至要陪读到儿子大学什么的。 甚至一些更为恶心的谣传。 他也曾听一个吊车尾的混混用一种洋洋得意的口吻炫耀过,“我当年和林大学霸还是小学同学呢,那时候他瘦得和个小鸡仔,我把他脑袋按进水池子,一吓他,他就哭,笑死人了。” 手微微发紧,过了片刻,兰梓行才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东西。 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林桥,问:“要不,我陪你一起申请免修吧?大一免修的话,可以去保健班,只有一些最基础的运动……” 手腕忽然被反手抓住。 林桥的手很冰,兰梓行打了个激灵,便听他道:“我还是……想试试。” 被水淹没的感觉确实很恐怖,可再没有什么,能比被忽视更恐怖的了。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窒息感,仿佛全世界都被泼上消色剂,一点点是失去色彩。 林桥想,他已经克服了一项过去,他还想再尝试一次。 于是兰梓行也不再说话,只是看了林桥片刻,微微叹气,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成年区,如果你要学习的话,大概率是在这边,水深两米三。” 他刚介绍完,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兰梓行回头看,发现是从小带自己到大的教练,便也扬起笑,随口聊了几句,却还不忘对着林桥喊了一声:“等下带你看,你先站那里!” 说完,见林桥似乎停了一下,他便放下心。 深水区并没有开灯,昏暗之下,那本就暗沉的水色更显得可怖,水波平静,深不可见底。 一波一波冰凉的水漫过脚面,又被换水器吞吐着,重新汇入这个暗色的池子,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怪物。 而水池深处,那隐约可见的蓝色砖面,都仿佛一起构成了某种巨大的水生怪物的身体纹路,它正沉睡着,准备择人而噬。 林桥有点畏惧,可身体仿佛不受控般,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停在水池边缘。 他低头看着,莫名产生了一种想要跳下去的想法,就像人在高楼边缘时总会有那么一秒会掠过跳下去这种念头。 据说,这是人类的某种本能,用最坏的结果,来警告自己——“我想要这样子做,所以你最好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想法让他害怕,可腿脚僵硬,连后退的动作都显得困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肺叶满溢着消毒水的气息,可再睁眼时,眼角余光却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低头,想要看清那是什么,却只见水池深处,一道黑色的什么东西骤然划过去,在水的波光下显得巨大而渗人。 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方才对水怪或者鲨鱼的幻想仿佛成了真,林桥本能地后退,可下一秒脚底却一滑。 他连头都来不及回,声音也发不出来,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口鼻,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包裹他,他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安安静静沉下去。 - 另一边,二楼观景台上。 穿着大花衬衫的男人半死不活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谢执连目光都吝啬,只是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咖啡,看着一楼游泳馆里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小只,颇为不爽。 如果乔乔同意一起学习游泳,这样的日子,只怕不知还要过多久。 想完了,他又望一眼对面人,顿时嫌弃地皱起眉。 上行下效,这附中游泳馆的老板都这副德行,那底下的教练能学好吗? 对面的陆拙见他这表情,连忙道:“你可别想训我了哈,我在家已经听我爹妈,还有我哥给唠叨够了。” 陆拙是陆择弟弟,从小就不务正业,长大后玩了几年,最后还是被父母硬塞了几家商铺去管着,顿时让他唉声叹气,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今天他本来在家睡大觉的,谁知道亲哥朋友一通电话说要过来,只能连滚带爬地赶来了。 唉。 陆拙又叹了一口气,试图和这尊大佛套套近乎,或者起码把人送走,问:“您今个儿是来干什么的?” 他顺着谢执的目光往下看,正好看到了教练正把小孩踢下水,顿时自以为恍然大悟,问:“您准备把孩子送来游泳?” 刚开始问时还有几分迟疑,可见谢执始终没有出口打断,他又自信起来,“您孩子都那么大啦,真是英年早婚啊,比我现在都没人要的哥可强多了。” 他正满嘴跑着火车,却忽然意识到眼前人是自己亲哥的朋友,顿时惊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呸,您看我这说什么胡话呢,真是起太早了,谢总你可千万答应我,别给我哥说哈。” 说完,他满脸堆笑,试图讨好一下这尊大佛,却忽然见谢执瞳孔一缩,霍然起身时甚至失手打翻了茶盏。 他吓了一大跳,顿时气势弱下去,“您,您别生气啊,我这个要求也没有很过分——诶诶诶???” 在陆拙的惊呼声中,谢执动作麻利地打开窗户,毫不迟疑地跳下去,动作潇洒又漂亮,只留下身后陆拙的惊呼:“这是二楼啊好哥哥!!!” 虽然比平时的二楼低一点,但是…… 他一骨碌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趴在窗户上急急往下看,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打个120,便见谢执很轻巧地落到地上,目标直奔深水区。 陆拙放了点心,但剩下的却是满满疑惑,“不是,就算急着游泳,这不至于这么急吧?” 从来不运动的陆拙无法理解自己亲哥和这位亲哥朋友的脑回路,摸摸脑袋,又满脸疑惑地躺下了。 “难道……游泳池还会跑了?” - 太安静了,救生员若有所思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总疑心出了事,但再一想,刘教练正在那边潜泳,不至于出事。 他便也放下心,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指。 林桥安安静静地下沉,彻骨的寒包裹住他,比童年那次还要冷。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有气泡慢慢飘上去,他似乎也浮起来了,离光越来越近。 就在闭上眼的前一秒,一个黑色的东西骤然划破水浪,快速向自己窜过来。 林桥瞬间回想起在岸上时看到的一切。 眼见着那怪物就要靠近自己,猩红的颜色露出来,像是怪物的巨嘴和利牙,他想呼救却张不开嘴,就在惊恐到极致之时,腰忽然一轻。 耳边哗啦一声,与世界的隔膜褪去,周遭熙熙攘攘,小孩的哭闹,教练的训斥,还有兰梓行与旁人的交谈,一切都清晰无比。 林桥茫然地眨眨眼,怀中便忽然落来一件外套。 他低头,发现赫然是他已经有些熟悉的西装。 心中浮现出某种猜测,林桥抬头看过去,便与一双沉沉的黑眸对视了。 “谢先生?” 谢执不语,也没有回应。 这难免让林桥回忆起幼年被母亲忽视、抛弃的经历,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拉谢执,可犹豫片刻,手又慢慢缩回去。 但还没等他放下,手腕便骤然被人握住,林桥有点无措地看着谢执。 很难描述谢执现在是什么心情,当在二楼看到林桥在阴暗角落里失足落水时,他是懊悔又焦灼的,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疼痛般的颤意。 或许他不该同意让林桥出门。 可当来到水池边,看到林桥正无意识眨着眼睛,人也只差几厘米就要浮出来了,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玩水也不该是这么个玩法。 可等到把人捞出来,看他湿漉漉的睫毛,看他盈着水汽的眼,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到最后,他只嗯了一声,慢慢回握住林桥的手,还算是温柔地应了一声,“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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