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忆起了最初,母亲送他离家上学,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要好好学习、争气……” 他可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可后来呢? 他想起邵雁云,想起那个智力缺陷的亲生孩子,也想起林桥,想起母亲曾对自己发出的警告。 ……是他错了吗? 白布下,最亲近的人已经无声无息。 他终于忍不出,眼角闪烁起泪意。 而他身边,林逸明无动于衷。 几日不见,他甚至已经坐上了轮椅,表情很淡,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无论是对已死去的祖母,还是伤心欲绝的父亲。 只是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林桥时,眼睛稍微动了一下,却又被谢执逼视着低下头。 他知道,上次的意外…… 他再也没办法重回赛场了。 周遭喧嚣,可林桥耳边却很静,他目光很空,呆呆地望着不知何处。 谢执守在他身边,目光垂落下来,满是担忧。 不远处,有人骤然推开门,脚步匆匆地越过来,伸手想要去抓林桥,却被斜刺里一只手拦住。 年轻的男人声音很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字字句句,十分吓人,“别打扰他。” 郭姨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暗处居然还站了一个黑衣服的人,正是蔺难舟。 自从上次被拒绝后,他已经很少在林桥面前出现了。 毕竟认真算来,林桥并不记得过去,名义上是兄长,实际上也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罢了。 这种情况下……所谓关心,也不过是打扰。 他像是有些吃痛般闭了下眼,后槽牙轻咬了一下,发出咔咔的声响。 郭姨犹豫。 “让她过来。” 前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正是林桥的。 蔺难舟有些惊讶,转头望去,见林桥依旧面色惨白,可目光确实是看着他的。 “乔乔……”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慢慢放下手。 郭姨急匆匆走过去,站在林桥面前,抬头看到这孩子面色惨白,一时也有些不忍。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讲,林桥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想到老太太“午睡”前的话,她还是叹气。 “乔乔……我以后,应该就不在疗养院干了。”脸上艰难地扯出笑,郭姨故作轻松道:“这份工作还是太累了。” 林桥看着她,可目光仍然是空的,过了半晌才努力聚焦到她脸上。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发不出声了。 “……嗯,祝您以后顺利。”嗓音低哑干涩。 郭姨也听得难受,伸手拍拍林桥肩膀,说:“好了,别难过了,老太太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吧。” 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只猜测是林氏的事让老太太觉得自己是负担,毕竟疗养院的收费并不便宜。 “喏,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郭姨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铁盒子,塞进林桥手里,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心中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我就走了,乔乔。” 得到回应后,她走到老太太面前鞠了一躬,便彻底离开了。 只留下林桥还在原地,低头愣愣望着手中的铁盒子。 谢执看着他,指尖有些焦躁地轻轻握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替林桥解决这件事的冲动。 林桥其实猜到里面是什么了,这让他畏惧,可踟蹰半晌,他还是握住了盒子口,用力一掰。 盒子打开了。 盖子落下去,却在落地前便被男人接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可林桥已经顾不上了。 盒子里装了几颗奶糖,是林桥幼时爱吃的那种,奶奶家总是备着。 拨开糖果,最底下压着一张白纸。 他颤着手拿出来,用了几次才终于打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可能我的要求还是太强人所难了。但是,乔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 对不起。 在我死后,原谅他们吧。】
第85章 这一次,林桥没有哭。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切。 看着林鸿晖表情悲恸地将奶奶带走,看着林逸明摇着轮椅停在他面前,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被推走。 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 然后,眼皮被人轻轻遮住,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谢执将他轻轻抱起,走动,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大脑有些眩晕,他缩在黑暗中,几乎是无意识便坠入了不安的梦境。 昏黄泛旧的过往。 小孩子之间总是残酷的,爱憎分明,恶意也不加掩饰。 最开始是发现林桥很容易害羞,后来是发现大人不会制止,尤其是还有林桥“兄长”的带领,于是一次次欺凌便更加过分。 母亲远在国外,还在痴痴寻找不知是死是生的舅舅,是从故乡被接过来的奶奶护住他。 幼童模糊的、颤抖的询问早已碎成零落的字句,消逝了。 但奶奶的回答还依旧清晰在耳。 “当然了,乔乔是我最爱的孩子。” 温柔又笃定,那一瞬间,他仿佛窥到了爱的样子。 ……最。 原来,我也可以是被坚定、被唯一选择的那个孩子吗? …… 再睁开眼时,林桥还有点恍惚,可很快,后脑勺的阵阵麻木刺痛又让他回过神。 啪嗒。 灯被打开,林桥怔怔转过去,才发现谢执原来就在不远处,一直守着他。 嘴唇翕动了一下,可最后声音也没发出来,林桥低下头。 手掌还保持着一个握起的姿势,因为用力太久,甚至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直觉,他慢慢打开。 谢执起身,朝他走过来,目光有点沉。 在刚将人带回来时,他曾经试图将那张纸条从林桥手里拿出来。 但无果,林桥抓得实在是太紧了,他怕把人弄伤。 想到在医院时看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皱起眉。 从林桥的叙述中,他能感受到林桥对奶奶的依恋。 这是“亲人”留给乔乔的最后遗言。 所以,哪怕明知道那张纸条上可能并不是什么友善的话…… 他还是,没有干涉。 指尖无意识掐紧,掌心传来些微的刺痛,他恍若无觉。 林桥还在看那张纸条,目光有点发愣。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当看到奶奶最后的请求,或者是逼迫时,他居然没有太过伤心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说?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 一开始。 所以,在死前,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承认了儿子的正确。 说服林鸿晖养大他,是错误的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该死掉。 林桥注视着那行字,愣愣地发呆,直到谢执终于忍无可忍,将他手中的纸条抽走。 林桥没有反抗,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谢执闭了下眼,将人慢慢抱进怀里,声音有些低,“乔乔。” 如果像之前那样,哭,或者是向他诉说,都好过现在这样。 手臂微微收紧,像是怕怀中人会消失一样。 林桥依旧没有回应,被他抱在怀里,就像一个精致而毫无生气的娃娃。 他又瘦了。 比之前还瘦,手腕细伶伶,看上去甚至有种轻易就会被折断的错觉。 “要吃饭吗?” 过了几秒,林桥才终于缓慢地给出反应,他摇头,说:“我不饿。” 谢执往下伸,将手按在林桥腹部,他说:“乖,就吃一点。” 他没等人回应,便直接下楼,将温在锅里的饭端上来。 可推开门,却见林桥已经缩在床角,重又睡着了。 浅蓝色的毯子裹住他,脸颊柔软而微微下陷,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也仍旧不安地皱着眉。 谢执放下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过林桥脸蛋。 像是很信任一般,林桥本能地贴过来,依偎住他。 谢执将他护在怀里,也闭上眼,可很快手机震动起来,他皱着眉按掉,又点开消息。 是薛助理发过来的。 先前与蔺难舟拟定的计划才走了一大半,现在正是关键节点,尽管老板提前说过这段日子不要打扰,但薛助理还是决定询问一下接下来的方案。 谢执垂眼看完,目光却又稍稍偏了一点。 借着手机黯淡的光线,能看到怀中人嘴唇不安地抿起,神情也有些惶然。 他伸出拇指,轻轻抹平那皱起的眉尖。 【谢执:按计划继续吧。】 很快,房间中唯一的那点亮光熄灭。 - 假期已经走到尾声,但谢执为他请了假,林桥并没有发觉。 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去上学了。 这几日,林桥几乎没有走出过谢执的卧室,而窗帘也始终没有拉开过。 有时醒了,他便坐在床边,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说是睡了,好像也没有。 吃饭也很少,谢执曾试图强迫他进食,可林桥却露出痛苦的表情,明明是王叔李姨精心烹饪过的美味,他却像是在吞咽刀片一样。 尽管痛苦,却始终没有反抗。但谢执心疼了。 无法,他只好妥协,暂时由着林桥。 直到今天。 谢执伸手,轻轻拨开林桥的发。 “乔乔……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 是谁,不言而喻。 未尽的话语就此停住。 沉寂多日的眼眸颤动了一下,林桥终于抬起头。 他神情恍惚,像是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七天了?” 太长的沉默,让发声都艰涩起来。 “嗯。在郊外一座山上的墓地。” 说着,谢执低了下眼。 事实上,对现在濒临破产的林家来说,为老太太择一处好墓地,都已经算是难事了。 但谢执放缓了他的脚步,并制止了蔺难舟。 ……起码,先过去这一天。 林桥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眼里还满是迷惘,他仿佛有些理解不了谢执的话,过了十几秒,才终于应了一声。 “……嗯,我要去。” - 细雨迷蒙。 山路并不好走,谢执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人护在怀里。 西装裤脚溅上泥水,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头望着林桥,目光隐含担忧。 ……这是他所能忍耐的最后一天。 有消息灵通者接到消息,说谢执居然出席了林家老太的葬礼,顿时心思活络起来,想着是不是两家要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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