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他拒绝了,是吗?” 项鸣走近便听到她这么问道,语气更像是陈述事实。 “对他来说这太突然了吧?”她抽了口烟,自说自话般,“消失了二十年的女人忽然冒出来说是他母亲,偏不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其实,不太敢面对那孩子。”她心中是有愧的。 那夜的洪水来得猝不及防,带走了她最爱的两人。她找了许久,也恨了许久。 她没日没夜地在洪水蔓延的区域寻找,最后只找到爱人的遗体。因为她天真地想要征得家人的同意和祝福,所以直到他死他们也没有夫妻关系,他没能以她丈夫的身份下葬。 而那个孩子,还不到五岁的孩子消失在了洪水中。她恨上了尹家,恨自己的母亲。 所以她隐瞒了自己的踪迹,营造出自己也随着丈夫孩子一起离世的假象。任由尹家人找遍了整个洪水泛滥区域,任由尹老太喊得喉咙沙哑,跪地痛哭也没有现身。 她还恨自己为什么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那晚赶去尹家,如果那晚她没有回尹家,没有让他带着孩子过来,那晚丈夫和孩子没有被拦在尹家大门外,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洪水,不会死于非命? 所以也是因此,她再也没回过尹家,乃至于连尹家的任何信息都不愿听到。 她独自远渡海外,将身心都沉浸在商业打拼中,在她用工作麻痹自己,企图在异国他乡忘却失去家人的痛苦时,她的孩子遭受了什么? 她任性地和尹家划清界限,不再探听尹家的任何消息,竟也因此错过了自己孩子的消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她以为已经被洪水带走的孩子,阴差阳错,以她姐夫私生子的身份被带到了尹家。 她早就意识到的,起码在项鸣跟她提起“尹念云”这个名字的时候。再之后她又有无数次机会发现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却只是身份关系上又多了个养子。 墓地那通视频电话,在看见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疯了一般向项鸣求证,直到DNA检测报告出来,小云的病情却已经不容许她的出现,天知道得知自己的存在会对小云有不良激时,她有多么崩溃和痛苦。 她迫不及待从国外飞回国内,也只能一直等,等啊等,靠着从项鸣转述的小云支撑着等下去。 直到前段时间小云的病情终于有了明显好转,她咨询过相关医生,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终于下定决心见上一面,于是乎组织了这场宴会。 虽然名义上尹念云只是她众多养子中之一,但宴会上她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一切,她特意邀请来的各行各业的朋友已经见证了她的态度。 项鸣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云真相?” 她摇摇头,苦笑,“我没那勇气。” 她是如此的失职,她没有勇气向孩子索求对她母亲身份的认可。 在尹念云面前,她甚至不敢摆出明显的长辈姿态,只能以平日里自己最擅长的姿态为面具,戴在他面前作伪装。 “小云会需要一个迟到二十多年的母亲吗?” 小云已然渡过了他病情最重的时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说现在小云已经不需要母亲这个身份的关爱,那她贸然上前相认,满足的也只是她自己的需求罢了。 “你应该自己去问他。”项鸣说着看向室内,尹念云正和许诵他们聊着天,或许连尹念云自己本人都未意识到,与别人相处时,他脸上的神情相比以前有多么丰富。 会笑,会皱眉,会心虚,会尴尬,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如一具鲜活的人偶,脸上始终平淡,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察觉到那道目光,尹念云顺着看了过去,只见窗外项鸣正冲他笑,雪已经停了,皎洁的弯月悬在他背后,映得那道身姿高挑如松柏。 “念云?念云?” 许诵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尹念云回了神,“怎么了?” “刚刚你发什么呆?叫了你好几遍也没有反应。” 许诵也瞅了瞅四周,调侃道,“对宴会上哪位小姐一见钟情了?” “哪有,我刚才明明在看月亮。”尹念云心虚地移开目光,往外边看去。 忽然间与某个人对上目光,那双眼睛似乎闪过几分愕然和慌乱,立马又归于平淡,只是礼貌性地举起酒杯晃了晃。 尹念云也隔着人群,朝那人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杯里的果汁。 许诵下意识望向那边,随即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没有看错吧?” “看错什么了?”一旁的朋友问他。 “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许诵看着面色如常的尹念云,心想不论看没看错,都不能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人说出不来。 尹家大少爷尹长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呢? 诚然尹女士的许多朋友并不清楚此处宴会的目的,但作为为数不多、被尹念云记得的朋友,许诵他是清楚的,今天的宴会目的是介绍尹女士的养子尹念云。 所以说怎么可能会请尹家大少爷尹长风过来呢? 肯定是看错了。 酒过三巡,空气里溢满熏人的酒气,连没喝一口酒的尹念云都有些醉意了。 项鸣喝了不少酒,开不了车,尹女士贴心安排了代驾,不过临了项鸣莫名来了兴致,把钥匙塞到了尹念云手中。 尹念云看着眼前这辆配色有些大胆的跑车,“你放心我开车吗?” 项鸣豪气道:“放心开,我设好导航了。” 这导航目的地不是尹念云租住的公寓,偏于郊区。 许诵道:“念云你以前可是拿过赛车冠军的,别担心,你车技好着呢。” 就算是失忆了也应该不会忘记驾车技术吧? 坐上驾驶座,握住方向盘的感觉并不陌生,尹念云试了一段路,确定没问题后打算掉头回去接项鸣。 很不巧正好一辆车堵在必经之路。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东西漏了,得回去拿,我喝了酒不能开车。”车上下来的男人一脸歉意道,说着眼睛就亮了,“来了来了,他回来了。” 那人西装革履,身上不见丝毫褶皱,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整个人端正的不像是刚从热闹喧哗的宴会里出来。 但尹念云记得这双眼睛,是宴会上与他对视的那个男人。 “不好意思。”那人向他露出歉意的笑,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嘴角上弯的弧度非常刻意,俊朗的面容透出几分古怪来。 隔着车窗,尹念云见他站在车边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解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那人就这样站着凝视了许久,久到尹念云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 尹念云尴尬地回以微笑,见对方上了车,可算松了口气。 车上,吴特助无情陈述事实:“老板,他果然认不出你。” “你这年终奖不想要了吗?” 吴特助的表情堪称震惊,“您也会说冷笑话了吗?”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尹长风神情依旧冷淡,但吴特助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会儿他心情意外的很不错。 参加几个小时的宴会,期间基本上不与任何人沟通交流,只为了与其面对面说上一句话,诚然自己也为尹念云还活着这个事高兴,但吴特助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家老板的心理了。 “boss,您忘了吗,您父亲太能干了,我目前处于半失业状态,年终奖不用您扣我也领不到。” 第71章 第 71 章 “今天玩得开心吗?”项鸣问他。 尹念云:“挺开心的。” 他在宴会上认识了很多人, 准确来说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之前认识的人,以前的同学朋友,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轻松。 项鸣看起来也很开心, 他揉了揉尹念云软乎乎的脑袋,又不自禁掐了一把脸颊。 尹念云眼神清澈, 似乎被掐得呆住了, 他下意识地就歪头蹭了蹭。 这下轮到项鸣呆住,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间, 随即手指便轻缓地往下,指腹贴着柔软白皙的脸颊,滑到下颚。 尹念云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懵懂,他看着项鸣笑, 嘴角勾勒出浅浅的梨涡, 配合着微仰起下巴, 似是鼓励。 “小云……”项鸣喉结滚动, 目光落在眼前这双红润柔软的嘴唇上, 二人的距离不知何时近到仿佛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嗯?”尹念云眨了眨眼,轻卷的眼睫像是小勾子一样, 刷刷勾在项鸣心口。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小云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睛, 令项鸣心里生出了几分负罪感。 贴在脸上和下颚的力道消失, 尹念云只感觉到眼前一亮, 二人骤然间拉开了距离, 头顶亮起了灯。 项鸣还在顶灯的开关旁边, 低头大概是在调试着空调温度。 四周亮堂堂的, 暖呼呼的风流吹来, 尹念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又四下望了望,“月月也带过来了吗?” “没带她来。我不常在这住,离得近,我们在这歇一晚。”项鸣扯开领带,进衣帽间拿了两套衣服,一套给了尹念云,自己进了浴室。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尹念云眉头轻蹙,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 虽然在晚宴上美食不少,但项鸣还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晚饭,是很合尹念云口味的饭菜。 项鸣:“小云,这些天我有事要忙,应该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了,过几天李叔会过来,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尹女士他们。” 尹念云犹豫了一下,没问他去做什么,只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工作上的事。”项鸣顺手给尹念云转了点钱,“钱不够就问我,问你尹阿姨也行,她最喜欢你这个孩子了。” 尹念云抿着汤匙里半口汤,“嗯,我知道了。” 项鸣又细细叮嘱了许多,小到日常生活琐事,没钱可以问他和尹女士要,无聊可以找许诵他们玩,叶海明最近在筹备新剧,也可以去找他打发时间。 尹念云问他:“那我演唱会那天,你会过来吗?” 项鸣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一定会来。” 第二天,项鸣将尹念云送到他租住的公寓楼下,便离开了。 恰巧不一会儿家具公司的电话打来,说是雪天路滑,货到时间会延迟。尹念云看了看自己这只有一间卧室还改成了猫屋的住所,跟家具说明东西先放店里,他会再通知别的时间送货。 或许该换个新住处了,不只能住下他和猫,还有项鸣,唔,还有李叔也可以搬进来,就是不知道李叔愿不愿意,若是李叔知道他对项鸣的心思,又会如何看待呢…… 而项鸣呢,也是跟他一样的心思吗?为什么昨晚却不肯…… 想到项鸣最近的举动,将他以前认识的旧友同学安排在身边,带他参加了名义上的母亲举办的宴会,支持他参与演唱会活动,想来这短短时间内,比起之前改变了太多太多。他从一个忘记一切的空白人,变成了拥有基本社会关系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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