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茶几上放着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蝴蝶兰,是有些娇气的粉色,由别墅的管家采购摆放,在这个色调厚重的房间几乎有些跳脱,可是却又奇妙的和谐。 喻年的手从沙发上挥了一下,不小心打翻了这盆花。 花盆倒落在地上,并没有碎,但是那几只花却正好探入了他的手指间。 喻年的手指用力一收,那几朵花就轻易地从枝头脱落了,被他攥在手中,揉,皱,碾碎,最后化作一团粉色的雾,掉在了地板上。 事后喻年回想起这一晚,只能用色,令智昏来形容。 他们从两点多做到了四点多,他身上没有了一块好肉不说,祈妄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绷开了。 到最后还是喻年穿着睡袍,从医药箱里找了绷带胶布和碘伏,帮祈妄又重新贴上。 喻年不怎么会做这种细活儿,有点笨手笨脚。 但是刚刚享受了祈妄全方位的服侍,他身心都还算愉悦,难得对祈妄有点好脸色。 “疼吗?”他问。 他坐在床上,而祈妄坐在一个软垫上,形成了身高差,好方便他动作。 祈妄摇摇头。 “不疼。” 贴好了伤口,喻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们这两个本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已经滚了第二次chuang单,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好像也不太合适了。 喻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较劲。 他拢了拢睡袍,对祈妄说,“我饿了。” . 别墅里的冰箱里是满的。 祈妄也随便披了一件睡衣,站在厨房里问喻年,“你想吃什么,番茄虾仁面吃不吃?” 他记得喻年以前喜欢吃这个。 喻年“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祈妄就开火做饭。 喻年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他。 这间别墅的厨房面积宽松,全套的Caggenau厨房电器,亮黑色的台面,祈妄站在里面,高大英俊,很适合登上家居生活的杂志封面。 但喻年想起的却是曾经在那间小小的,逼仄的,煤气不太好的小厨房里,祈妄也是这样给他做夜宵。 每次是他跟祈妄夜间活动以后,祈妄对他简直是不知道怎么哄才算恰当,笨拙的,带着一点心虚地讨好他。 很多次,他赤着脚就跑出来吃夜宵,祈妄怕他着凉,总是默默蹲下去,帮他把袜子穿好。 他那时看着祈妄,总是忍不住笑。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 明明看上去这样冷漠薄情,怎么谈起恋爱来是这个样子。 “好了。” 祈妄的声音打断了喻年的回想。 他抬起眼,发现祈妄已经端着夜宵出来了,番茄虾仁面装在漂亮的蓝色瓷器里,一点也看不出朴素的本质。 喻年坐在了桌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先尝了一口。 “你不吃吗?”他问祈妄。 祈妄摇了摇头,“我不饿。” 喻年也就不再管。 他是真饿了,本来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是跨年出意外,又是去医院,刚才还高度消耗了两个小时,他三两下就吃完了半碗。 倒是祈妄,明明刚刚看着他吃夜宵,现在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只是过了一会儿,祈妄就又回来了,喻年也没在意,心里还在思考吃完面他是留宿还是拔腿走人。 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脚踝被人捉住了。 他一愣,低下头。 祈妄半跪下去,单膝及地,另一只腿屈起,手里拿着一双灰色的长袜,在帮他穿上。 见喻年看过来,祈妄低声解释,“这房子暖气好像不太热,我摸你的手有点冷,就去找了个袜子。袜子是新的,没穿过。” 喻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放下了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旧事像一块烧灼的烙铁梗在他的喉咙,让他食不下咽,又无法痊愈。 祈妄重新站起来,回厨房洗了手,想问喻年还喝不喝热牛奶,可等他再回来,却看见喻年红着眼眶看着他。 祈妄一怔,“你怎么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把喻年抱了起来。 喻年以前在他怀里就显得格外瘦小,现在长高了,抱起来却也还是份量很轻,他甚至摸到了喻年手肘上突出的骨骼。 “你是哪里疼吗?”祈妄皱起了眉,一只手按在了喻年的胃上,“是胃又痛了吗?” 喻年却说不出话。 他说不出哪里痛,他浑身都在痛。 他应该把祈妄推开的,就像片刻之前,他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拔腿走人。 可他现在靠在祈妄怀里,却只能没出息地蜷缩成一团。 他想勒住祈妄的脖子,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对我不好,就应该贯彻下去。 离开了我,就不应该再回来。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痛恨下去,会永远觉得这个叫祈妄的人可恶又卑劣。 可祈妄偏偏回来了。 像是从来没有离开他,还是当初的样子。 这让他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出细响,像一具摔碎的人偶慢慢被拼合在一起。 他伏在祈妄的肩上,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他明明应该掐住祈妄的脖子,像一只索命的水鬼。 可到最后,他的手臂慢慢收拢,却只是抱住了祈妄。 他想,他果真是不该再跟祈妄见面的。 他就是料想到会有今天。 所以才不敢再让祈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八年过去,他表面上威风凛凛,冷傲孤僻,可他内里毫无长进,还是那个被祈妄一勾手就跟着跑的傻子。 简直是可怜。 . 祈妄询问的声音遏制在了喉咙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似乎明白喻年为什么会哭了。 他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后,却又轻轻地抚上了喻年的头发。 室内一片安静。 属于新年的喧嚣已经淡去,天地间只剩下萧索与冷清。 他抱着喻年,听着喻年压抑的泣音,只觉得一颗心也千穿百孔。 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自以为是地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可是他得到出现,似乎只增加了喻年的痛苦。 喻年没有失控太久。 他擦了擦脸,从祈妄怀里坐了起来。 他还坐在祈妄腿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红肿着眼睛,鼻尖也红红的,还像以前那个被欺负狠了就要哭的小少爷。 他问祈妄,“你听着,祈妄,这些话我不会总说。现在我问你,关于八年前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紧紧盯着祈妄,“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祈妄怔住了。 他抱着喻年的手臂无意识紧了紧。 他该解释什么? 说我当年离开你是被迫的,我没有收下那笔补偿金,离开的时候我带走的只有你给过我的礼物。 可不管喻年的哥哥姐姐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最终选择离开的人是他。 施加给了喻年漫长痛苦的人也是他。 他跟喻年之间横亘的问题,早就不再只是当年一场分手,而是这八年的别离。 也许把曾经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在喻年这里的罪责会轻一些。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绑架。 他没有收过补偿,所以喻年就要对他网开一面,原谅他的背叛。 是这样吗? 喻年跟哥姐的关系也好不容易修复,他又要作为一个刽子手,看喻年跟家里分崩离析吗? 更何况。 他跟喻心梨和裴照做过交易了。 他拜托喻心梨跟裴照,不要在喻年面前揭露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去。 他不想让喻年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 喻心梨和裴照答应了。 而现在从喻年的口吻中,喻心梨跟裴照信守了承诺。 他也无法单方面毁约。 祈妄的喉结滚了滚,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只手握住了喻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喻年的指尖。 他想起宋云椿跟他说过的另一件事。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喻年确实还在找他。 可是到了第四年,喻年就放弃了。 他给宋云椿留言,“如果有一天你能联系上祈妄,请帮我转告,说我放弃了,我不爱他了,也不找他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跟他见面了。” 宋云椿一开始还对他隐瞒,可是后来却还是说了出来。 这也让他在那之后的半年屡屡噩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喻年面前,机票买了无数张,却没有一次正常登机。 他低声对喻年说,“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当初是我太不坚定离开了你,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八年里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如果你过得很好,你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爱人,那我就不该不识趣地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没有人应该被一段失败的初恋困住终身。” “可你现在是单身,你没有伴侣,那我能不能得到一个机会。” “我不是想要得到你的谅解。这八年太长了,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你也许觉得我恶心,也许对我已经没有了旧情。 但是怎样都好,能不能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拿我当床ban也好,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也好。 什么时候你遇见了新的人,不想要我了,你就丢掉,我绝对不会纠缠。” 这就是他仅剩的心愿。 这就是他所谓的“重新开始”。 他只想再陪喻年走一段路,如果喻年有一天终于能放下年少的阴影,把他跟过去一起埋葬。 那他也会甘之如饴,不加反抗。 喻年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盯着祈妄,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还真大度啊,随时准备好了退位让贤。” 他望着窗外,又想起他满世界找祈妄的那些年。 他几乎快把中国翻过来了。 他蹲守在C大的门口。 他看着每一个学子的脸,因为他记得祈妄说想考这里的大学。 他耳边出现很多声音。 裴照的声音,“喻年,其实祈妄当年……” 宋云椿的声音,“小喻,这件事其实是我的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祈妄他没有……” 他姐姐的声音,“年年,是我们错了,但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们……” 画材店老板的声音,“祈妄啊,他什么消息都没留下啊小朋友。” 许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震耳欲聋。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耳边都出现这些嘈杂的声音,害得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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