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开以前,喻年躲在他的怀里,笑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甜蜜。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听着倒像是在指责。 他只是低声说,“那天跟你重逢后,我跟朋友打听了你公司的地址,我经常把车停在你公司附近,一停就是一整天。很抱歉,我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但我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可是好些天了,我看你在公司里进进出出,却没怎么见你笑过。” 事实上,连今天住进同一家也不是意外。 他正好来这里拜访一位老师,却在跟老师道别的时候,看见了在前台登记的喻年,他站在拐角处,等喻年坐上电梯,就也去办理了入住。 他说,“你如果过得开心,怎么会是这样的状态。” 喻年没有出声反驳。 他望着祈妄。 多少年过去了,祈妄站在他面前,依旧带着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的影子。 祈妄看他的眼神,也和在那间破旧的老公寓里时一样。 他还记得公寓里白色的墙壁,浴室里是蓝色的格子瓷砖,祈妄的灰色沙发,他买了一个胡萝卜抱枕放在上面,风格跟这个严肃清冷的房间格格不入,可是祈妄每次都帮他洗得干干净净。 祈妄说他过得不太好。 可他其实从见到祈妄的第一眼,也觉得这个人似乎也不如当时落魄无名的时候轻松畅快。 想到这里,喻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祈妄过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啊。 离开他后,祈妄分明是平步青云,又怎么说得上可怜。 他靠在门上,抱着手臂,斜斜地看着祈妄。 他声音有点哑,“我不否认,你确实留给了我很多不好的回忆,尤其你刚离开的时候,我过得真是很差,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失眠。” “拜你所赐,你离开我以后,我这么多年都无法建立起正常的恋爱关系,我看我身边每个人,不管他多么殷勤,温柔,我都怀疑他是来骗我的。他对我的好,跟我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他最后一定,一定,会离开我。” “这都快成我的心病了,不过对我来说,却也无伤大雅,毕竟我永远可以有年轻英俊的床伴选择。” 喻年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突然站直身体,走回了房间内。 片刻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走廊上,细长的手指上夹了一张名片。 他把这张名片轻佻地塞进了祈妄的睡袍领口,恰好卡在了布料与皮肤之间。 他抬头对上祈妄的双眼,眼神淡然,他说,“祈妄,咱们不可能复合了,因为我已经不能跟人正常的恋爱了。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只有床伴。 但你也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身份,想上我床的人不在少数,多你一个倒也没什么,如果你也有这个意向,可以打我电话。” 他说着,对祈妄笑了笑,随后也不等祈妄回答,他就退后一步,重新把门在祈妄面前关上了。 . 祈妄下意识伸出手,但是这一次,他只碰到了冰冷的门板。 而随着他的动作,喻年塞进他胸口的名片也滑落下来,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祈妄弯下腰,把这张名片捡了起来。 这名片是喻年自己设计的,漆黑的底色,背后是冰川的浮雕,上面用烫银印着喻年的职务和联系方式。 他盯着这张名片看了许久,硬质的材料硌着他的掌心,他一直看到眼眶都有些发酸,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知道喻年不会想再在走廊上看见他,再停留在这里,只是给喻年添麻烦。 . 喻年确实在躲祈妄,一直拖到傍晚才退了房间。 他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漂亮的嘴唇,却还是收获了大堂里不少目光。 他去停车场拿了车,坐在座位上,却久久没有发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瞬间在想,祈妄的车会不会也在这个停车场里。 他开着车从地下室出去,会不会在道路上与祈妄狭路相逢。 这想法没什么根据,却把他的脑子搞得乱糟糟的。 他早上冲动之下给了祈妄自己的名片,可他很快就后悔了。 下午的时候,他坐在房间里,打了自己的心理医生的电话,平铺直叙地跟她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他平静地问医生,“你说我应该跟他发生牵扯吗,我所有的痛苦,失眠,都来自于他跟我分手的那一个冬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到现在都对他耿耿于怀,无法接受他真的抛弃了我。我现在只想在他身上发泄出了我这么多年的怒火,如果这样做了,我会不会反而可以放下这些年的仇怨?” 他看心理医生也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他并没有抑郁症,可是他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 他刚刚跟祈妄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重新开始,可他已经无法投入到一段正常的恋爱里了。 连哥哥姐姐都积极替他介绍过相亲对象。 可是他坐在对面,望着这些不同的青年才俊,明明每个人都跟祈妄毫不相像,可他却还是总会误以为是祈妄坐在对面,在对他说话。 这让他的情绪永远被冰封在了冰川之下,无法解冻,也就无法拥抱新的爱人。 所以现在他诚恳地在对心理医生发问。 他说,“你觉得他对我的心理状况会有帮助吗?” 心理医生在对面叹了口气。 她也真诚地说道,“喻先生,作为你的医生我真的不建议你与他再产生联系,这在你的描述里,是一场不健康的关系,这不仅不会对你的情况有所帮助,甚至还会更糟糕,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她作为喻年的医生也两年多了,自然很了解喻年的情况。 她说完这段话,还是没忍住,很不应该的,违背了她一贯的专业素养的,小声多了一句嘴,“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往下陷落,我作为医生也真的无能为力。喻先生,想要康复首先得自己先有这个意愿才行啊。” 喻年没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后,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而现在他坐在车内,心理医生的话却还像回荡在耳边。 他想康复吗? 他想从这场困住他多年的噩梦里醒来吗? 他不知道。 最后他也只能先发动了车辆,疲惫地一个人开回了A市。 .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祈妄坐在驾驶座上,手机上也接到了一通电话。 显示的联络人,是宋云椿。 祈妄犹豫了一秒,把电话接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这些年太孤僻冷漠,他几乎要忘记怎么正常地跟人打交道。 宋云椿望着窗外的阳光,现在法国这边还是早上。 她躺在摇椅上,小腿轻轻晃了几下,“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联系上喻年了吗?” “联系上了。” 宋云椿一惊,忍不住从摇椅里坐了起来,“怎么样,他还好吗,跟你处的怎么样?” 祈妄苦笑,“不太好。” 他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要如何与宋云椿形容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跟宋云椿说,“他变化很大,比十八岁的时候聪明冷静多了,可他看着一点都不快乐。我们也没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当年伤害他太重,他连看见我都很厌恶。” 宋云椿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又倒回了躺椅上,像是安慰祈妄,又像是自我安慰,“这也不怪他,小喻确实受了很多苦,你别着急,慢慢来,不要太逼着他,说不定以后就好了……” 以后就会好吗? 祈妄望着手里的名片,根本不敢做此猜想。 他欠喻年的太多了,罄竹难书,他根本不奢求能得到喻年的原谅。 “我会对他好的,虽然他可能不太需要,”他对宋云椿说,“但除非他有了全新的生活,我在他的生活里只是个多余的累赘,否则我都不会再退场。” “你这……” 宋云椿想说你倒也不必这么悲观吧,但是想到喻年当初惨白着脸出现在她的店外,消瘦得像一朵随时飘走的蒲公英,她又有点语塞。 她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祈妄现在不同往日,工作繁忙,只是又多宽慰了几句,就又挂了电话。 而在她的电话结束后,祈妄也没立刻开车。 他仍然看着手中的名片。 这些年他也没有跟当初“朝十”的同事们联系,包括宋云椿。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半年多以前,他却还是跟宋云椿接上了头。 也就是那时,他从宋云椿口中得知了一件几乎颠覆了他认识的事情。 宋云椿说,喻年回来找过他。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喻年依旧在寻找他。 明明已经在国外上大学的喻年,应该开始了新生活的喻年,出现在了宋云椿的门外,恳切地哀求宋云椿告诉自己,祈妄的去向。 宋云椿说,“小喻那个时候好瘦啊,他长高了一点,脸还跟从前一样,就是憔悴了许多,他倒是没有哭,只是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是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难过啊,我觉得小喻那两年一定很辛苦。哪怕被你抛下了,被你用,用那样的方式分手了,他却还是来找你了……但他没有找到你,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坚持了多久,后来他再也没跟我联系过了。” 祈妄都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听完宋云椿说的所有细节的。 他坐在纽约的高层公寓里,他这一间房子位于曼哈顿的中央公园,寸土寸金的地区,屋子里没有开灯,外头的风撞着窗户,左手边随意地摆放着十九世纪的铜鎏金珐琅花瓶,他早就不再是多年前被困在逼仄房间里的年轻人。 可宋云椿的话,像一把电钻在他耳边钻得血肉模糊。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连愧疚都没有力气表达了。 他不敢去想,喻年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在找他。 一个叛徒。 一个感情上的卑劣者。 一个肮脏的垃圾。 喻年到底为什么还会想捡回来。 他真是不明白。 他那天浑浑噩噩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定了回国的机票。 可是临回国的那个早晨,他又看见了关于喻年的报道。 那又是一条关于喻年的花边新闻,他跟某个商业巨鳄的公子一起出海。 照片上,那人的手放在喻年的肩上,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他突然意识到,离喻年跌跌撞撞地再次回来找他,也已经过去六年了。 . 祈妄回过神,把名片收进了收纳盒里。 他不清楚,这么久过去,他在喻年心里,到底是还有一席之地,还是已经变成不可回收的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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