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晚了,医院地理位置比较便宜,手术室门口就剩下这一家人,几名护士互相看看,决定调节一下氛围。 护士对那对父子印象不好,硬着头皮跟裴燎搭话:“帅哥,刚刚那位是你的?” 裴燎顿了顿,生涩道:“男朋友。” 护士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们很般配啊!” “谢谢。”裴燎惜字如金,脸色和语气倒是挺和善。 护士大概看出了他不似表面那样不近人情,热情地跟他交流起手术室里人的病情。 但其实裴燎一点儿都不关心别人怎么样,有问必答纯粹是为了夏澈的面子,他俩现在名声绑一起,总不能让人觉得夏澈眼光差。 他漫不经心回着,目光一个劲儿往紧闭的诊室门瞅。 …… “所以,您的意思是,肿瘤再生了?” 夏澈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还不确定,只是怀疑。”医生宽慰完,又严肃道,“根据您现在提供的病例看,不排除原位复发后转移的情况。” 听到转移,夏澈愣怔片刻:“是,恶性?” 医生摇摇头:“都只是猜测,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 夏澈指甲死死嵌进了掌心。 他有些迷茫,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七年前,刚在宣讲会上分享完案例,满座经久的掌声尚未停歇,手机里便传来国内的噩耗。 张翼年声嘶力竭的哭喊,张彬絮絮叨叨的祈祷,宋念绝望崩溃的呢喃…… 那些久远的记忆穿过时空,再一次冲溃闸门,涌入脑海,撞得大脑生疼。 但复杂而庞大的情绪中,占据比例最大的不是伤心,是痛苦。 最折磨他的从来不是宋念的病,而是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情,没日没夜的看守、缴不完的医药费,还有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望不到头的无力。 夏澈呆愣坐着,被医生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医生有些担忧:“您还好吗?” “抱歉,我没事,刚刚走神了。”夏澈勉强笑了下,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就按照您说的那样检查吧,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要紧,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要紧。 可以请护工,所以不用守在这里;可以随随便便拿出几十几百万,所以不用一天打几份工累到晕倒在路边。 他可以给宋念最好的就医环境,可以给她请最好的医生,就算诊断结果不好,也一定能阻止病情恶化,多撑几年十年甚至十几年。 如果不行…… 夏澈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不行,该怎么办呢? 张彬和张翼年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处理才好?要怎么让所有人都满意? 起身的瞬间,他几乎是带着怨恨的。 凭什么? 凭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他身上?每次都要在一切好转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不配过好日子? 夏澈闭上眼,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他不能逃避,也不能失态。 其实祝亿鹏等人都劝过他,管这一家人做什么呢?又不亲,表面过得去就行了。 可宋念和张彬切实熬夜照顾过发烧的他,大雨天背着他去医院,不远万里飞到京城陪他参加学校亲子活动,把他拿到的奖状好好收藏起来…… 如果没有张翼年,张彬和宋念其实都是还不错的人。 只是他们对张翼年的感情太重,以至于每每牵扯到亲儿子,人的劣性就会爬上表面,将皮囊腐蚀。 预料到张彬和张翼年可能的反应,夏澈请求道:“医生,可以借用十分钟诊室吗?我想跟外面两位说一下。” 现在很空,十分钟二十分钟当然能腾出来。 医生点点头:“我帮你把他们叫进来。” 夏澈轻轻叹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开口。 人不是生下来就八面玲珑的,再优秀的领导也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在公司还有一群同事共同商议,在张家可就只有他一个人承担。 “阿澈?”张翼年进来就挂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夏澈站起来,不动声色拂掉那条胳膊,平静道:“爸呢?” 张翼年:“马上进来,在外面抽烟。” 夏澈蹙眉,薄唇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 反正说了张彬也不听,从来都不听。 过了会儿,张彬也进来了。 夏澈将医生的话重组得浅显易懂说给他们听。 不多久,诊室内传出一阵吼叫。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康复几率很大吗?你不是给我说治好了没问题吗?你当时是不是骗我?是不是你找的医生不行?还是没有尽力?!” 声音大得外面医生护士都看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楼层保安敲门不悦道:“家属麻烦小声一点,这里是医院。” “抱歉。”夏澈对着这情况和措辞早有猜测,歉意应了一句,掰开张翼年死死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冷静点,你现在揣测我的失误有什么用?或者你能做的更好?” 张翼年一下就卸了力,抓着头发走来走去:“那怎么办,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澈,阿澈你快想想办法。” 夏澈被他吵得脑子疼:“我能有什么办法?等医生诊断,现在只是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要是真有事,我平时不在这儿……” “你要回京城?”张翼年不可置信道,“妈都病成这样了,你要回去?” “你听我说完。”夏澈解释,“如果有需要,我保证一个月至少有一周时间在这里,平时我会请护工,会请督查,医药费支出我全包,你只需要平时多注意,多跑几趟,方便处理突发事情。” 张翼年疯狂摇头:“不行,我不行的阿澈,我还得找工作,我工作已经很忙了,根本没时间照顾,而且我也不会那些乱七八糟的手续治疗什么的。” “那就学,我以前也学过。”夏澈好声好气道,“张翼年,讲点道理,当年是看在你身体也不好还没找到工作的份上,不可能什么事都让我干吧?” “可是我不会啊,我真不会。”张翼年拉住他手祈求,刚才抓着他领子吼叫的气势分毫不见,“夏澈,我尽量帮你,但你这……你不能丢下我们一个人享福去吧?” 夏澈呼吸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卡得人生疼。 他干脆顺着往下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出钱出力了,你出什么了?” 张翼年和张彬齐齐愣住。 似乎不敢相信,这么条理分明不留情面的话是从夏澈嘴里说出来的。 张彬哀求道:“夏澈,他是你妈妈。” 夏澈长睫砸落在眼睑上,无力到手脚发凉,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他睁开眼,推开了诊室门。 “怎么样了?”一道急切的身影从不远处跑过来,没有分毫停顿,裹挟着热气挡在他面前,“他们在吼什么?你领口乱了,他们对你动手了吗?伤到了吗?” 夏澈微微抬头,有瞬间的错愕。 差点忘了,门口还有个裴燎。 和张彬张翼年不同,是只等待他一个人,专门陪他来的裴燎。 回过头就能看见。 刚理好的思绪再次紊乱,冲的眼眶生疼,夏澈意识到情况有些糟糕。 他故作镇定道:“不太好,跟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裴燎垂眸看了他两秒,猝不及防地伸手揽住他腰,带到旁边安全通道,躲在无人在意的门后。 他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可以给我说说吗?” 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后腰上,夏澈挺直的脊背终于绷不住,“嘭”的一声断了弦。 他折下脖颈,将额头抵在裴燎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想躲一会儿。” 裴燎把他头发理到耳后:“我带你走?” “那样太不负责任了。”夏澈浅笑一声,“就,抱我一下吧。” 话音刚落,裴燎就紧紧把他拥在怀里,力气不大,刚好隔绝刺鼻的消毒水味。 夏澈并没有回抱,安安静静窝了两分钟,冷静开口,把医生的话、以及七年前宋念的病情概述了一遍。 “说我自私也好,冷血也好,但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把刚稳定下来的事业抛弃,必须要在一周内安顿好这些离开。” 裴燎静静听着,点了下头:“听起来你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夏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想这么做,可要是没有解决这些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得掉。” 简而言之,对自己认知定位很清晰。 当年留学也是,明明说好回来处理完就回去,还是因为张翼年的无所事事,和张彬的木讷茫然,被迫留下承担了所有。 倒不是对他们有怨怼。 就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而且。 “我不想后悔,也不想愧疚。” 如果因为自己的离开出现意外,他注定无法忘记这件事,无法忘记这些人。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他不愿意产生的情感,必须从根本杜绝。 裴燎拍拍他后背,落下的手都在颤抖。 没有觉得他不争气,也不觉得他优柔寡断,纯粹是心疼,这些都不是缺点,哪有受害者原罪的道理? 夏澈就不该摊上这样的人和事,但凡张翼年肯做个人,他都不至于累成这样。 改掉习惯是件很痛苦的事。 不少人都自以为是,执着于教对方如何如何做,硬生生将对方变成一个理想化的人,成天与这个和解与那个和解,放过别人放过自己……还用“别人无法替你解决一辈子”、“自己放下才是真放下”之类的鬼话解释。 在裴燎看来,这都是扯淡,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去他妈的放过自己,都逼着人改掉天性了,那叫什么放过自己? 没本事的人才会说无法解决一辈子。 他就是能替夏澈搞定所有烦心事,就算他现在出门就被车撞死,也能保证夏澈这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当然,前提得是夏澈愿意,并且相信他。 裴燎低下头,小心翼翼问:“追你的话,能不能给我个表现机会?” 夏澈掀起眼皮,眼里溢满疲惫和烦闷,看得人呼吸不畅。 “这件事我帮你处理,你只要告诉我想要什么结果,需要做到什么程度,你需要了解的就问我,其他都不要担心,完全交给我来办,可以吗?”裴燎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的要求是否冒犯,但事关夏澈自己,还是坚定地说下去,“你可以放心不下别人,但你要放心我。” 夏澈走不掉无非就是因为这边没个能理所当然托付的人。 这点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家里别的不多,就能用的人多还有钱多,信他就够了,不需要劳神费心挂念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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