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是暑假,但学校里还是有不少留校的学生和面向社会人士的进修班。这些进修班虽然没有文凭,但是课程强度比本科生更大,师资也很大牌,所以哪怕价格高昂,而且报名需要考试,仍然每年都有很多人为了戏剧学院的大名趋之若鹜地奔来。 走到教室门口,何已知推开门,装作迟到,理直气壮地走进去听了半节。 课程中途一直相安无事,结束的时候被老师逮了。 “刚刚迟到的那个同学,你有什么想提问的吗?” 老师看上去有些岁数,五十或者更老,说话时面无表情,眯着眼睛,嘴唇动得很慢,乍一看不像是说话,反而像是在读一本悬浮在空中的书。 何已知不记得表演系有这个年纪的老师。 “我?” 老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那双锐利的、集中了整个人力量的眼睛:“对,就是你。” 何已知从地上站起来,盘腿坐久了下`身有些麻,他思索了一下问:“一个普通人成为演员需要多久?” “按照现实主义传统,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最多需要4个月。如果只是学会他的思维方式,行动方式,那么只需要两个月。” “我听说审讯时撬开一个最硬的人的嘴,只需要48小时。用生理和心理的折磨把他变成另一个人,这也是表演吗?”何已知提问。 老师沉默地用手指点着桌面,然后吹了一下嘴角的胡子,突兀地宣布:“表演就是解放天性,打破习惯里的自我认定,越过内心的心里设定——下课。” 教室里响起仪式化的掌声。 在教室外穿鞋的时候,何已知被一个不太年轻,但是非常漂亮的女人搭话:“你好厉害啊,于嶙峰的课都敢迟到。” “谢谢——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你猜?”女人笑了一下,“在你进来之前,他举了和你提问的一模一样的例子,就是审讯那个。” “那岂不是完蛋了。”何已知尴尬地抓了抓后颈,想起老师听到他提问后的那个表情,心想自己真是和学校八字不合,回来上一节课都能得罪一个老师。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于先生提醒迟到缺勤,他从来不管的……不过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迟到。”女人把鞋穿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了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我们加过微信吗?” 她拿出手机,似乎是想要联系方式,可刚按开屏幕,就被从后门冲上来的一个带着超大耳环的男人拽着胳膊拉走了。 何已知听到他们压着嗓子交谈: “你干什么?那不是我们进修班的。” “我知道啊,可是他长得很像何未知。他不会是何未知本人吧?” “你在做梦吗?我之前听本校生说过去年还是前年,退学的事情,当时闹的挺大的……” 何已知戴上帽子,在众多探究的目光集中前离开了走廊。 他本打算直接回家,没想到一出教学楼,又被抓住了。 “同学,是来图书馆报告厅听讲座的吗?”一个身穿校园文化衫的矮个子男生跑到他面前。 “不……”何已知刚把扎好的头发解开,正要否认,突然被他手里拿的宣传单吸引了视线。 “不好意思,那个可以给我一张吗?” 男生受宠若惊,一股脑塞给他好几张:“当然!” “一张就够了。”何已知把多的还回去。 宣传单上写着:大师零距离系列讲座之竞技舞蹈。 主讲人是“世界级运动舞蹈编舞师、形体美学博士、舞蹈学院特聘教授卢琳”。 标题下印着宛如托尔金小说里选择了凡人命运的精灵一样的女性肖像,虽然随着年纪衰老,但是美丽和圣洁的威严永存。 然而这并不是何已知被吸引的原因,真正令他驻足的是在主讲人的介绍下面印着的一行小字,上面写道—— 特别嘉宾:冬季奥林匹克冰舞金牌获得者,雁行。 “我是舞蹈学院的,我们学校假期封校所以借了你们学校的场地。卢老师马上要去荷兰做顾问了,短期之内都不会回国,特意安排了这次讲座……同学们期待了很久,但是因为是暑假,不在蓟京的人就只能看网上直播。”发传单的小哥解释道。 何已知点点头,把传单叠起来:“图书馆报告厅是吗?” (本章完)
第10章 第十章 卢琳 何已知在图书馆大厅等了好久,才发现电梯坏了,顺手打了报修电话,从楼梯间走上去。 报告厅在三楼,他进去时讲座已经开始,何已知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编舞家卢琳站在讲台后面,看上去和传单上有些微妙的区别,照片像精灵女王,真人更像霍格沃茨出来的女校长,颧骨很高,搭配一头灰白色的长卷发显得派头十足。 听讲的人不多,几乎都坐在前排。 何已知听了一会,发现这个讲座完全是学术性的。 卢教授用一种完全理性的方式讲解竞技舞蹈编排的逻辑和原理,语调完全没有起伏,配上PPT里的各种曲线图形和数据表格,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走进了高等数学的课堂——这让何已知微妙地回味起一点自己刚进大学时的时光,那段现在回首看来虚无缥缈,仿佛别人的梦境一般的时光。 而作为嘉宾的雁行,比起谈话对象更像一个活的教学用具,就好比数学老师用来画圆的绳子,只会在抄写题目时短暂地发挥作用,然后就被丢在讲台或是黑板下面安静地沐浴着灰尘,直到下一道需要画圆的题目出现。 他和轮椅被安排在舞台中央,面前有一个圆形的小桌子,对面还有一个空的椅子,应该是给主讲人准备的。 但是卢教授全程站在舞台侧面的讲台后面,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于是雁行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台中央,在卢教授用他举例时进行仅限于点头或者摇头的互动,但这种情况发生的并不多,所以更多时候他只是盯着桌面干坐着。 何已知把帽子压低,趁着女教授喝水的时候,把数独笔记本和铅笔递给他,然后在讲座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之前跳下台走了。 “卧槽!”学生赶紧把耳机带上,继续打游戏。 “嘘。” “三个小时?!”何已知大吃一惊。 “同学,这个讲座还要进行多久?”何已知问在最后一排录像的学生。 他的样子让何已知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惨:坐在老师眼皮底下,不能睡觉,不能玩手机,连口水都没得喝。上过学的人看了很难不感同身受。 “小声点儿,直播呢!” “对不起,谢谢啊。”何已知拍拍学生的肩膀,指了指他的屏幕,“你掉血了。” “讲到三点?” 何已知看向台上,正好捕捉到雁行头微微往下一跌又瞬间抬起,像一只窗台上打瞌睡又被惊醒的猫。 学生缓慢地摇了摇头:“还有三个小时。” “雁老师,您的咖啡。” 一个小时过去之后,卢教授成功地催眠了现场一半的观众,还剩一半在玩手机。 何已知伸了个懒腰,从后门溜出报告厅。 “谢谢,我正好有点口渴。”雁行回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睁大眼睛,“你怎么——” 何已知回到报告厅的时候,正好是中场休息。 即使是在最出名的时期雁行也不接受媒体采访,因此网络上能找到的关于他私人的信息少得可怜,其中唯一看上去不那么像杜撰的就是有几个不同时间的报道都提到他喜欢咖啡因比例小的拿铁。 何已知在底下绕了一圈,穿过站在底下的一堆学生,从雁行那边上台。 雁行还是在那个位置,卢琳坐在他的对面,捧着一个保温杯,两人小声地交谈着。 他先是跑到食堂底下的小卖部,找到自己曾经无限回购的课堂摸鱼解闷神器:数独笔记本——正面是正常横格页,背面是数独题,越往后难度越大,最后一题常常要解好几节课——然后又折回图书馆,在二楼的咖啡厅点了一杯意式拿铁,特意和店员强调要1:5的牛奶比例。 对方举出三个手指头。 他径直离开报告厅,发现电梯还没修好,又打了维修电话。 “……都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儿修不了了,明儿再修吧,反正都是假期,早一天晚一天没区别!”电话里的声音粗粝又暴躁。 “不行,我一个小时前打电话怎么不说不修?”何已知看着墙上挂的表,“而且现在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 对面“啪”把电话挂了。 他又打过去。 “都说了明天再修!” 何已知被吼得耳朵疼,把手机换了个方向,心平气和地问:“那今天要用电梯的人怎么办?” “放着假呢哪有人要用……走两步楼梯能死啊!” 对面又挂了。 何已知面不改色地继续拨号,如果不接就一直打,接了被挂就继续打,直到把对方烦得受不了。 “行吧行吧,我现在过来给你看行了吧?修得了就修,修不了下班!” “呵,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何已知靠着电梯中间的墙原地蹲下,打开手机,继续看院子门口的垃圾桶的监控。 等修电梯的师傅来了,何已知又盯着他把电梯修好、测试完才离开。 演讲终于结束时,已经是下午6点以后了。卢教授讲满了四个小时的内容,又分别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线下答疑,和半小时的线上答疑。 卢琳拔掉投影,吩咐学生把电脑和资料收起来,直到此时,她的脸上才显出一丝疲惫。 “辛苦了。”雁行把保温杯递给她,里面是新装的茶水。 “啊呀,”卢琳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感叹,接着用和讲课一样冷冰冰的语气说道,“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到处活动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要给别人添麻烦。” 雁行捏紧手里的笔记本,脸色不变:“是学生接的。” 卢教授漠然地“嗯”了一声,打开水杯喝了一口。 “教授,东西都收好了。”两个学生走过来,手里拿着卢琳的包。 卢琳向他们点头致谢,然后对雁行说:“没有办法,一会就还是像上来的时候一样,让两个学生把你抬下去吧。” 她叹道:“真是倒霉,竟然被一个电梯搞得这么不体面。”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雁行对两个学生说。 一个学生有点脸红:“没有没有,这是我们该做的。” 另一个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我刚才听见有人说,电梯修好了。” 雁行惊讶:“不是说今天没有人在吗?” 他们上午到时,也找了保卫部门,但是对方说今天维修师傅不在修不了,实在没有办法,才让两个男生一前一后抬着轮椅一级一级地滚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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