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青年觉得这干瘪的抽泣声会永远持续下去时,它在一个瞬间没有征兆地停止了,就像卡带的老式录音机。 何已知低下头,看到雁行掐着自己的喉咙,表情既惊恐又痛苦。 “怎么了?呛到了吗?”他着急地拍着雁行的背。 雁行摇头,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熄。 何已知更慌了:“你别动,我先打120……” 他刚把手机拿出来,就被雁行抢了过去,只见对方快速地敲着键盘,然后把打好字的屏幕给他看,上面写着: 我没事,只是说不了话。 “什么意思?”何已知试探地碰了碰雁行的喉结,指尖下细腻的皮肤随着气息不断地起伏,“你失声了吗?” 雁行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着他说:“Yes。” 感受着指腹之下传来的震动,何已知彻底糊涂了。 (本章完)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王阳明 雁行走进“教会”时,王阳明正在激情地进行他的“传教”活动。 他一只脚瞪着桌面,一只脚踩在沙发背上,整个人像一把三角尺一样悬空在皮质的沙发上空。 这时只要稍微有人移动一下桌子或者沙发,他叉着的两条腿就会以劈叉的造型被活活撕开,但是漂浮着酒精的空气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的潜在安全隐患。 “你们相信吗?此时此刻,在环绕这个地方不超过五公里的街区里就有一辆救护车在行驶,两群醉汉在打架,其中两人口袋里有刀,暂时还没有拿出来,但是快了……一个青少年正在考虑自杀,两个妇女被老公或者情人殴打,一个摔倒的独居老人在地板上死去……”王阳明像指挥家一样挥舞着手臂,单手做出手枪的样子,对着醉倒在沙发上的人开枪,“我怎么知道?因为每天都是这样。我们无时无刻都被这样那样的悲剧包围,只是我们习惯了麻木。”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有人嬉笑着问。 另一个人马上制止:“喂,不要和他搭话啊,这货一得意就会变得没完没了。” “问得好,格兰芬多加十分。”他向提问的人抛出一团空气,“我们应该生活在太平洋上,驾驶一艘装满香料的轮船。没有战争、没有暴力、没有核电站,只有花椒、芥末和薄荷叶。我们会变得从内而外的辛辣,不再依靠视觉而是用嗅觉去认识彼此,而受不了这种辛辣的人就会主动离开,在其他地方建立新的家园……” “说到底原来是想吃辣啊!那何必去太平洋,去川蜀或者湘南不就好了!” 雁行绕过他们,悄悄地在靠近舞台的边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但还是被王阳明发现了。 佘郁一起头,其他人马上跟着说。 地点是佘郁选的,一个从未耳闻的地下Drag[1]酒吧,除了他们带来的女选手以外,全场的“女性”就只有舞台上千娇百态的皇后们。 办完退役手续之后他开始喝酒——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月。那说明他已经至少三个月没有踏上冰面,并且这个记录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地延长,哪怕是现在也在一分一秒地增加。 雁行趴在桌子上去看,表情一瞬间变得很茫然。 “我是说你今后打算干什么?你已经在这喝了一个月酒了,需要我提醒吗?”写完,啪地往桌上一贴,歪歪扭扭的字迹就和他的人一样不正经。 闹着闹着就变成了起哄,在皇后下来互动时,非要让雁行和人家跳一段。 “这样的舞蹈拿出来表演是对雁行眼睛的折磨。” 就连现在,这个业绩完全为负的营业员也在说着完全不符合身份的话:“这表演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化完妆还没你好看呢。” “跳完就散了吧?”看到已经有人开始哄着不沾酒精的女选手“尝一口”,雁行问佘郁,他了解对方就像对方了解他一样。 那天是雁行第一次喝酒,到今天已经过了一个月。 “听说你哑巴了?” “雁老师快指导指导他们!免费的大师课!” 任何人看到刚才那一幕,都会怀疑老板是不是被抓了把柄,竟然允许这样放浪形骸的男人在自己的店里工作。 他立马丢下正处在危难中的“香料版诺亚方舟”,跳下沙发朝他走来。 雁行最后一天搬东西离开冰上中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很多人来送行,于是就有人闹着要开欢送会。 就在这时,王阳明像披着圣光的骑士一样出现,他拎着脖子上的工牌,一脚插进皇后和起哄的人群中间,义正言辞地声明:“这里不提供这种服务。” 于是雁行主动牵着一脸懵懂的半吊子新手皇后,半教半带地跳了一支舞。 “是啊,雁老师可受不了这样的!” 雁行举起酒杯。 雁行没有理他,闷着头在桌上写着什么,等他笑完把便签展示给他看:“你挡到我看表演了。” 雁行游离在热闹的氛围之外,看着舞台上浓妆艳抹的男人顶着垫出来的胸和屁股奋力地蠕动——并非他恶毒,只是那样僵硬的动作确实连“扭”都算不上。 所谓的欢送会,实际上就是欢快地送走他的聚会,雁行不过是句子里的一个宾语,真正的主角其实是佘郁。 王阳明看了一眼,接着写道:“装傻没用。” 王阳明回了下头,身后的舞台上正在进行华丽的变装表演,身穿长裙和高跟鞋的男人化着浓艳的妆容在T台上走来走去。 “不敢相信我已经认识你一个月了。”他在便签纸上写。 音乐变奏时,站在后排虽然装扮的是辛德瑞拉、但肢体完全是僵尸新娘的皇后更是两脚一蹬差点跌倒,滑稽的动作让雁行没忍住笑了出声。这一晚上唯一的笑容立刻引起了佘郁的注意,从10几岁认识到20多岁,对方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救命……哈哈,我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天啊……酒后失身的我见多了,失声的还是第一个!” 王阳明一边说“叫我名字就停手”,一边掐着雁行的脖子摇晃,确定他说不出话后扶着桌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就像“教会”并不是真的教会而是靠变装皇后表演吸引顾客的地下酒吧一样,“王阳明”也不是真的姓王叫阳明,只是因为时常发表过于“唯心”的宣言而被店里的客人起的昵称。 僵尸新娘很明显是个新手,被人一取笑就僵在原地不敢动。 雁行招了招手,王阳明撑着桌子把头探过去,然后脑门上“啪”地被贴了一张便签,他扯下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GUN(滚)”。 王阳明吼了两声也累了,干脆就着雁行的便签开始你一张我一张地笔谈。 雁行笑着抿了一口酒。 雁行选的位置靠近音箱,鼓点震得耳膜砰砰响。 有人毫无察觉地欣赏着新奇的演出,有人和佘郁对视露出心领神会的捣鬼笑容。 佘郁笑着点头:“可别勉强啊,医生不是说要好好修养吗?” 王阳明翻了个白眼,给他倒酒:“我不是说这个……” “G-U-N,Geneva(金酒),Usual(惯例),No-ice(不加冰),选得好!你怎么知道我的业绩就差这一瓶?”王阳明面不改色地跑着火车,走到酒柜面前看也不看就随便拿了一瓶出来,回到雁行桌前,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表演进入縞潮,音乐也逐渐大了起来。 可佘郁却出尔反尔,跳完以后又伙同着其他人,非要把僵尸新娘留下来喝酒,雁行根本拦不住。 “医生怎么说?”王阳明撕下一张新的便签纸。 “咽炎加受到刺激,过两三天就好。” 王阳明像是被戳到笑穴,又捂着肚子笑起来:“刺激哈哈哈哈,我真想不到,什么刺激能让人失声!你想啊,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受到刺激,不是都会惊叫吗?不管是啊!还是呀!都应该喊出来啊,你不喊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在痛苦呢?那人不就和呆头呆脑的蘑菇一样了吗?” 他见缝插针地又发表了一遍,辛辣教派的理论,讲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说:“这是最后一瓶酒了。” “酒吧的存货终于被你败光了?”雁行在便签纸上写。 “别转移话题啊,我在问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雁行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 王阳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比如说?” “比如说自己造个火箭啊,漂流到北极钓鱼啊,或者头上套个竹蜻蜓去撒哈拉沙漠寻找神奇动物啊……” “我为什么会想做这些?”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王阳明把笔抢过来,直接叠着他的字往上写。 雁行努力地辨认出他写了什么,然后问:“做什么?” “可做的很多啊!比如……” 话题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两天之后一摞便签纸撕完,雁行的咽炎好了,但还是说不出话,他们就把酒吧点单用的平板放在桌子上打字。 每次王阳明都会从酒柜里拿一瓶酒过来说:“这是最后一瓶。” 他总是以让雁行为未来好好打算开头,但说的全是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完一轮就开始劝他去看心理医生,雁行不听,他就继续说自己想做的事情,仿佛想用这种唐僧念紧箍咒的方式给他洗脑。 “这是最后一瓶,这真的是最后一瓶了。” 这一天,他还没开瓶就说了两次,雁行随口问:“为什么?” 王阳明晃着脑袋,答非所问地说:“没有我跟你分酒,你又把自己哪里喝残了怎么办?背着这种债,我哪里睡得安宁。” 他还是坚持着那副“人不说话和蘑菇有什么区别”的论调,非要让雁行把嗓子治好。 雁行满不在乎:“能写字不是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文字,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必须用声音交流的人怎么办?” “那就等那个文盲出现再说。” 那是雁行最后一次见到王阳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等待戈多 “你失声了吗?” “Yes。” Y-E-S— 虽然仅仅是一个单词,但是确实是从他嘴里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何已知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幻听,就看见雁行用那张永远沉着、心平气和的脸做出他没有见过的愤怒、心烦气躁的表情,快速地用英语骂了一长串脏话。 当他终于不说话时,何已知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好吗?” 他在“你还好吗”和“你中邪了吗”之中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自己的手还在渗血,最后选择了前者。 雁行斜着抬起眼皮看了何已知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sorry”,然后又低下头去,在手机上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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