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ain站在其中,期待地看着何已知。 “哦,原来是这里啊。”管理员走到他后面,“之前学姐说少了一个围猪的隔离栏,我还以为是保安拿错了,结果是被它藏起来了呀。” 何已知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跨栏”。 “何先生?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有点……”剧作家说着,突然晃了一下,用手捂住嘴,“我先离开一会。” 何已知几乎是从草坪上落荒而逃,将Captain的叫声和管理员的呼声全部甩在身后。 他并不是真的需要呕吐,他只是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当他进入研究所的后门,锁上了卫生间的门,面对马桶开始干呕时,他听到了一些对话声。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但他能听到几个声音,它们与他的声音如此相似,不停地交谈着: “我要——” 但他努力过吗? “我们会拿下世界冠军……” 他突然就崩溃了。 白天起来,收拾好情绪,他还可以正常、随意地和符玉昆谈论没有实际意义的精神分析话题,仿佛发生的一切对他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影响——看啊,虽然这个人还对前男友有些许迷恋,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他在享受胜利的喜悦,幻想着自己的戏在法国演出,与此同时,Captain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默默地为他的生命而战。 仔细想想,雁行的表演真的那么完美吗? 他没有在一瞬间露出破绽,或者语焉不详地提起一些事情吗? 何已知从来不是男子气概的拥护者,经常看着书就会轻而易举地流下眼泪,这一点被郑韩尼拿来调侃他,不止一次……然而,他很少为自己哭泣,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 在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雁行的号码。 他不认识真正的雁行,没错。 尽管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他却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冲走了,只剩下一具内部空无一物的躯体。 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个错误。 为什么只是听了鱼诵雪的故事就认为自己知道了一切? 为什么没有问他:“你真的把我当成救命恩人吗?” 何已知深深地把脸埋在袖子里,防止自己嘶吼出声,但无论皮肤和布料压得多紧,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剧作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贴着隔间的夹角蹲下,蜷缩着,将脸埋在手和膝盖中,从喉咙深处发出震动,比起抽泣,更像是无声的尖叫。 还有Captain……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 他抱着它,不需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要它柔软、蓬松,适合拥抱就好了。 “这应该是属于它的奖杯……” 随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直到看到那个“跨栏”—— 当他在山上被雁行丢下时,他感到惊讶和像是钝击的疼痛,但并没有流泪。即使在每个深夜他都会看着监控辗转难眠,他依然没有哭泣。 当牧羊犬比赛完趴在他身上过重地喘熄时,何已知在干什么呢? 他还是他。 “我认为我们会赢……” 他的玩偶的线炸开了,棉花混着麦芯洒了一地,而他根本不在意为什么,只想把它们一股脑地塞回去,因为那炸开后一片狼藉的玩具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是结果呢? 他做到了什么? 何已知撑着马桶的水箱,摘下眼镜,死死地捏在手上。 为什么何已知没有追问呢? 他明明看到过雁行身上的伤口——抚摸过,亲吻过——为什么不问? 为什么不和雁行讨论车祸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雁行,因为他只是想要一个甜蜜的男朋友,而雁行表现出了那种特质,于是他欣然接受了。 他到底算哪门子的搭档? 当雁行得知Captain癌症的消息,心神不定地在他面前吐露真心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就像接受一个毛绒玩具作为礼物一样。 他可以清楚地想起自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节奏和呼吸…… “我要给他的人生添上一个完美结局。” ——那他妈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雁行的想法,只是对他的表达方式感到不满意。 电话很快接通,但对面没有说话,只有电流和细微的呼吸声。 “这次赢了之后,一起去法国吧……” 他的内心被痛苦和无助撕开一个口子,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对雁行的了解仅限于他喜欢狗和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而那是他为了迎合符玉昆的喜好调查雁行的第一天,在网络上搜索得来的。 何已知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我想带Captain参加世界最顶级的比赛,就像几年前你和它一样……” 何已知颤唞着声音,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没有逻辑的东西,比如说隔离带、跨栏、棉花、撕开的布……以及他是如何的没用,什么都做不到…… 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如果雁行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恨他,听到他哭,不应该笑出声吗?他缺氧地想到。 也许就像那天在山上雁行说的,何已知对他而言已经没意思了。 电话在无声无息中挂掉了。 何已知缓缓收回手中的电话,感到一阵绝望,他撑着麻痹的腿站起来,走出隔间。 厕所的镜子前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大概因为是研究所的缘故,特别重视卫生,洗手台的瓷砖缝隙都是干净的。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使劲揉搓眼角,想着一会见到Captain时,怎么才能表现得开心一点…… 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要回去呢? 难道他的存在能够延长Captain的生命吗? 既然不能,那……直接出去以后离开不就好了吗? 就像他迄今为止一直做的一样。 如果他离开,Captain的死亡和他的离开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如果他留下来,他将不得不面对Captain的死亡。 那个名为“失去的能力和梦想”的跨栏给他带来的痛苦,恰恰证明了他一直以来的做法是多么的正确—— 只要在魅影上台之前离场,便可避免目睹吊灯坠落,也不会知晓后续的混乱和落幕时的惆怅。 与其恋恋不舍地回头,收获无解的悲伤,不如提前斩断因果,换得一身轻松。 如果他只是萍水相逢地帮助一个老太太换了灯泡而没有接受她送来的蛋糕或者记住她的名字,就不会在听她开玩笑说自己去世后会无人知晓时感到悲伤。 如果他只是因为找错地方误闯了女工艺师的工作室,接受了她几分钟的热情招待,在柿子的香气中听她讲植物纺织的事情,没有后来侯灵秀跑去找她学做毛毡,他们就不会发现对方开朗的笑容背后的阴霾……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不是吗? 如果将情感投入到这些事情中,就像被蛛网黏住,越挣扎越紧,直到被包裹成厚厚的茧再也无法脱身…… 重视家庭的人成不了吟游诗人。 在温情的陪伴和流浪的落泊中,何已知总是选择后者,并一直保持着不受牵绊的姿态,自由自在地漂泊到了今天。 所以,只要彻底离开不就好了吗……趁着此时还来得及。 他再一次想起雁行说的那句话:“回到你原本的生活。” 这个念头推动着他,把手指放到手机屏幕中间,上面…… 指腹下的图标像被抓住的鲤鱼一样震动起来,何已知眨了眨眼,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在黑暗中背身离开的暗影,是他自己。 可他什么时候显得这么决绝? 谁曾经用这样的目光在背后注视他…… “何已知?” 有人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何已知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真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何已知慌忙地用手擦掉脸上的自来水,戴上眼镜:“你是……?” 男人平静地笑了笑,因为比他矮了一头,所以眼睛微微上抬,露出带有血丝的眼白:“你已经忘了啊,我们之前作为对手参加了预选赛,我带着一条苏格兰牧羊犬。” 他说这些话时,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平淡,先去描述场合、特征,最后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eon,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陈少……昂?”何已知想起来了。他是那对同时争夺家产、狗、女朋友的兄弟中的哥哥——那个悲惨的,被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抢走女友,如今还要与他争夺家产的,狗血故事里的哥哥。 “对,那是我的中文名字。” 即使认出了人,何已知也不知道说什么。 在罗浮队的五个人里,这两兄弟是和他们接触最少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交流。 而且他现在正是最不想与人交流的状态。 但这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进了厕所既不去小便池也不去隔间,就站在洗手台盯着剧作家看。 “有什么事吗?”何已知问,同时用手把散开的头发扒到额前,希望遮住自己红肿的眼角。 “你的脸色不太好。”陈少昂说。 你也差不多,何已知在心里反击。 他没能一眼认出陈少昂,很大的原因就是现在的男人比他印象中那个中庸、刻板的训练师憔悴了不少。 他穿着一套板正的定制西装,颜色深邃,但却有些皱巴皱巴的,似乎没有好好熨烫,领带也有些散乱。 更显眼的是他暗淡的眼神和眼窝里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 “我没有吃午饭。”何已知回答。 “那可不行!”陈少昂激烈的反应把何已知吓了一跳。 只见他打开背在右肩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水滴形的仪器,还有一排用塑料壳封装的小针。 “把手给我。” 何已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右手,在指尖上扎了一下。 一滴血从无名指尖渗出,被针上的试条吸走。 剧作家吃痛地收回手,陈少昂扯下试条插进水滴形的仪器,同时将针丢掉。 “你干什么?”他问。 “测一下血糖。”陈少昂说。 他低着头,紧盯着仪器,直到那上面显示出结果,何已知看着那单位为mmol/的数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少昂松了口气:“没有低血糖,是正常的。” “你……”何已知彻底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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