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仍兀自落着,拂面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秦奂只觉得心脏在沉闷地钝痛,起初并不尖锐,但往后一阵一阵地加剧,像捅进之后转了一圈的匕首,叫他的脊背不自抑地发着颤,有一个瞬间甚至打不稳雨伞。 时隔三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彻底的悔意。 我不该离开他的。 秦奂想。 宁策需要的不是重新开始,而是从一而终的忠诚、陪伴和爱。 或许从最初时起,他走的路就是错的。 —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变大。 石阶落了雨,很不好走,不留神还会踩到青苔。 有几级台阶很陡,宁策往下踩的时候没有稳住重心,差点摔倒,但被身后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小心。”秦奂出声道。 宁策原本想着旁事,没顾着注意他,这一刻回过神,才发现秦奂大半的衣服已经浇透,一把伞基本都撑在自己头上。 初冬不比夏天的时候,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回去没有个头疼脑热才奇怪。 他蹙起眉,干脆要去拿伞:“我来打。” 秦奂看出了他的意图,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没事,我撑着方便。” “你穿得本来就少,淋雨会感冒。” “你还知道淋雨会感冒?” 宁策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懒得和他多说,重复道:“给我,还有没几分钟到门口了,别在这站着。” “……” 看宁策坚持,秦奂拗不过他,只得把伞柄递到他手上,同时留心着台阶,不叫他滑倒。 剩下的半段路程,两人走得很沉默。 宁策每年都会来这里转一趟,说没有感触当然不可能,要说有多深刻那也不至于。 事情过去太多年了,再深的爱和怨恨也会被时间冲淡,只剩留存在心底的一道痕迹。 相较之下,秦奂的沉默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宁策留神关注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发觉他一直锁着眉心,一副郁郁不乐,兴致不高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 宁策觉得纳罕。 他正打算回到车上问一问对方,走到车边收起伞的时候,腰上忽然环上来一双手臂,随后他的后背就撞上了秦奂的胸膛。 那是一个温热的、极轻的拥抱,对方紧张地害怕冒犯到他,于是肌肤贴合不到几秒就一触即分,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宁策愣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秦奂的发梢仍滴着水珠,他垂下眼,神情像某种因为淋了雨,所以蔫巴巴的大型犬类,低声下气地拿鼻尖拱他: “阿策,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事都写完啦,复合预备备! 抱歉让老婆们等了这么久(滑跪) ◇ 第78章 爱生忧怖 宁策这张嘴向来是好的不灵,灵验坏的。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又吹风的缘故,秦奂下午就开始打喷嚏,到了傍晚干脆演变成了头痛和低烧。 他第二天一早的动车回X市,晚上还惦记着不能传染给宁策,执意要在房间里打地铺睡。 宁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非要睡地上干什么?” 雨后降了温,地上现在潮且冷,要是真住一晚上,没毛病也得冻出点儿毛病来。 秦奂抿着唇,沉默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话是这么说,但剩下的两间卧室估计和公共区域一样,摆设都有特殊的意义,他不愿意给宁策弄乱了。 “没事。”秦奂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咳嗽了一声,道,“就一晚,凑合一下就过去了。” 宁策听了蹙起眉,抱臂道:“你现在这状态,明天回剧组也上不了戏,还想凑合一晚上,更严重一点儿是吧?” “我……” 秦奂还想硬着头皮辩解两句,但宁策已经没耐心听了。 “你留在这里。”他拍板做了决定,“我去别的房间睡——这样总可以吧?” — 两人明天早上都要回市区,当晚很早就洗漱休息了。 秦奂回到房间时,宁策还在小沙发上坐着,鼻梁上架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面前放着摊开的笔记本,大概在办公。 看到秦奂进来,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向秦奂招了招手:“过来。” “还在发烧吗?” 秦奂驯服地走过去,坐在放置沙发的圆毯上,凑近了他的膝盖,用侧颊去贴他温热的掌心,声音喑哑答:“我感觉好一点了。” 宁策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热度应该还没退完,这里没有温度计,不知道是不是比之前降了。” 秦奂没有说话,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想要贪婪地再延长一会儿这一刻的温存。 屋子里十分静谧,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紧贴掌心的肌肤带着滚烫的热意,宁策垂眸看着他,稍微有点走神。 他想起下着雨的墓园外,秦奂从背后抱住他,姿态放到最低,嗓音几乎颤抖的一声“对不起”。 宁策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呢? 他怔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大雨兀自下着,冰凉的雨丝落在他扶着车门的手上。 伞面之下好像隔绝出了一方单独的空间。四野都是静的,他能听到秦奂的心跳声,喧噪的,急切的,饱含某种未宣之于口的情绪。 宁策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道歉。” “不是这样的。” 秦奂低声说。他的大脑现在很乱,语言系统也像是宕了机,吐出的句子夹着慌乱和语无伦次。 “如果我三年前没有……” 如果我没有离开过,如果我一直陪着你。 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洒脱一点,把那些糟糕的过往忘却得更快一点——至少每年回到老宅时有人陪着,下了大雨有人撑着伞,而不是一个人对着一座空荡又处处充满回忆的牢笼,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辗转一夜到天明。 你本来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整,因为宁策喊了他的名字,语气很重,制止了他继续往下:“秦奂。” 宁策背对着他,语气淡漠道:“不要把我想得太高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三年前你没有走,而是签在了我工作室。我不会让你拍《锦堂春》,更不会让你去尝试《七号高塔》。” 风险高于预期的收益,这两部作品都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工作室没有适合你的经纪人,即使有,那也是我的耳目。你往后接的每一部戏,都是出自我的授意,每一个通告,都会由我过目。” “即使借由我的资源和人脉,你能比现在更快拿到最佳男演员,但你的名字会永远和我绑定在一起,所有知情人谈起你都会带轻蔑和有色眼镜,” “相较之下,你的天赋和努力不值得一提。” 他的嗓音极其冷静,一字一句问:“抛开别的不谈,这是你想要走的路吗?” “……”秦奂咬了咬牙,想要辩驳,“我……” “想好再回答。”宁策沉声道。 秦奂有满心的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可否认,他从始至终都想凭自己的能力赶上对方的脚步,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宁策身边。 “暂且不提我不需要谁的怜悯。” 宁策抬起手,按了一下眉心,似乎叹了口气。 “我告诉过你的,秦奂。你不是谁的所有物——你是自由的。” “权衡利益得失,然后做出选择的始终是你自己,收获的荣誉和成果也是你应得的。” “……” “没有人能干涉你。即使是我,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 宁策正出着神,面前的笔记本因为太久无人问津,屏幕暗了下去。 秦奂看他似乎在想别的事,主动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还有工作吗?” 闻言,宁策的意识回笼,才答:“噢,没有。” “最近正好有时间,在构思新剧本。” 秦奂怔了一下:“新剧本?” “嗯。”宁策说,“这些年该拿的奖已经拿的差不多,打算拍一点儿自己想拍的东西。” 银像奖还在初选阶段,但他好像笃定能拿到最佳导演,丝毫没有紧张和担忧之色。 秦奂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听完后半句,才反应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只觉得神志飘飘忽忽的,像在梦里。 他喃喃道:“那你下一部电影……”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宁策隐约笑了下,道:“写完会请老牌的编剧打磨,但不出意外的话,导演和总编剧应该都是我。” 顿了一顿,又瞥他一眼,揶揄道:“之前好像有个人说,一直嫉妒岑景池当我的男一。” “现在机会给你放在这儿,就看你明年能不能拿到银狮奖影帝了。” “……” 秦奂足足失语了好几分钟,才如梦初醒地一把攥住了宁策要收回的手。 “我可以的。”他说,“我让简思辰把明年的行程空出来……你想拍什么,还是纯文艺片?我可以不要片酬,我……” 宁策听了,神色有几分微妙。 “想什么呢。”他挑了下眉梢,“你那点过家家的片酬我付不起吗?” 秦奂一顿:“……” 烧昏头了,都忘记以他老师现在的身家,拿零头买下一个他都绰绰有余。 “现在瞎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宁策合上笔记本,语气要笑不笑的,“等拿到最佳男演员以后,再来找我谈吧,秦老师。”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车吧。”他说,“早点睡,我先走了。” 说完,正打算从沙发上起身,但没有成功——秦奂仍然握着他的手腕。 宁策抽了一记,没抽动,于是回过头,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秦奂稍微冷静了一下,神色执着地问:“你在筹备新电影的话,年底之前,你会一直在B市吗?” 《七号高塔》还要两个月才拍完,这意味着这次分别后,他又要过很久才能见到宁策。 宁策想了想,没把话说太满:“大概率是。” 看秦奂认真思考的模样,他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眉心一跳,提前警告道:“不准再从剧组里偷跑出来找我。” 秦奂被当场抓包,依旧不知悔改,垂下眼,一副表情低落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 “……” 不知为何,宁策总觉得对方身后好像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原本欢实地摇着,一听他拒绝就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垂落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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