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什么都很快,接吻也一样。 靠得太近,裴旸身上那不露锋芒的温润气质消失殆尽,他生得眉骨高眼窝深,端方英隽,不笑时有种置身度外的淡漠。动作却那样温柔。 黎姝不知道呼吸原来也是这么暧昧的举动。裴旸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清新细微,若即若离,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地辗转,犹如品尝一块果冻,宛转,缱绻,就是不深入。 她紧紧闭着眼睛,微挺胸膛,更深地偎进他怀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旸的视线朝着餐桌那边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手臂一带,携她踏进茶室,阖上了门。 俞朔原本捂着自己的嘴,听到喀啦一声,终于可以松开。深深地呼吸,氧气却没能顺利进入肺部。 他没看茶室的门一眼,抱上游泳圈,进厨房胡乱提了个带着网兜的西瓜,安静地离开了这幢房子。 吃晚餐时,赵明喆把这件事当成趣事说:“裴旸,你和黎姝偷跑去哪儿过二人世界了?跟你说啊,我们让俞朔回来拿零食,他居然带了一整个西瓜回来,最后是哪吒徒手劈开的!” 黎姝筷子一顿,貌似饶有兴趣地问:“西瓜?什么时候的事?” 赵明喆说:“就是你们走了以后呀。”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俞朔一直盯着餐盘里的豌豆发呆,好像是在数盘子里共有几颗豆子。谯雩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碰了下他的腿,他才抬起头来。 迟滞片刻,他才消化了他们刚才说的话题,没什么情绪地说:“嗯。我回家拿了泳圈和西瓜,怎么了?” 黎姝暗中瞄了他几眼,发现他说完,又继续无精打采地吃豌豆,不像发现了什么八卦,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裴旸问:“小朔,你是不是玩累了?” 俞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答,并不瞧他一眼。 裴旸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别光吃菜,吃点肉吧。” 这次俞朔连应都不应了,只是无言地夹起排骨啃。 睡前,七人到天台看星星。裴旸久违地把自己的天文望远镜找出来架好。黎姝第一个凑上去看,手压在裴旸的膝盖上。裴旸细心地教她看昂星团,辨别天鹅座和狐狸座。 “天文台预测三个月后会有月全食出现,本影食分将大于1.8,到时候记得去高一点的地方看……” 俞朔站在星光也顾及不到的阴影里,没有听裴旸说完,便放轻脚步离开了。 - 裴旸洗完澡,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叹了口气,才转动门把手。 然而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他下楼在各处转了一圈,又去赵明喆和江琪树的房间查看,一无所获。 俞朔不见了。 他没有惊动别人,拿上手电筒,换了双鞋子,从后院的耳门出去,走上熟悉的捷径。 夜晚的树林并不寂寞,蟋蟀、螽斯、竹蛉等虫类的唧唧声从每一片漆黑颤动的树叶底下传来,猫头鹰也在远处扇动翅膀,悠长地叫:“咕呜——” 手电筒拳头大的光射在地上,裴旸避开乱石和杂草,不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带俞朔来这儿玩,半夜偷偷跑出来看萤火虫。 那么小的孩子,胆儿倒很肥,并不觉夜晚有什么瘆人,也难怪外公发现了要那样胡编乱造地唬人。 想着,他笑了起来。但着这笑转瞬又褪去了。 穿过熟悉的密林,遗憾的是只有零星几只萤火虫,在他面前扑朔地闪现,眨眼又消失了。 他来到小溪边,今夜无月,又没有萤火的照映,溪水也被黑夜融为一体,只能听到水声涓涓流泻。 裴旸沿岸走了几米,一处较浅的溪面上横着几块石头,连通彼岸。雪亮的手电筒光刺探过去,俞朔就坐在对面岸边的石壁上。 光照到他身上,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将脚泡在清凉的水中,垂首沉思。 裴旸踏着石头,轻松地几步来到他面前,将手按在他的头用力盘了几下:“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参禅了?” 俞朔说:“对不起……” 裴旸无奈道:“开口就是道歉。你坐在这里,要是胆子小的不慎经过,看到你,只怕两腿一蹬就可以去见佛祖了。” 俞朔扬起脸来,圆而无辜的杏眼,只有眼梢飞起个尖挑的弧。他面上有泪痕,闪闪的,从卧蚕落到下颌,瞳仁却乌黑得透不进光,瞋瞋地望向裴旸。 裴旸哽了一下,率先别开目光,预感事态即将失控,强行转圜道:“今年可惜了,看不到多少萤火虫。大概是我们考试后那场台风的缘故吧。” “哥,”俞朔不接茬,只站起身来,决绝地问他,“其实你已经发现了吧?” “什么?”破天荒的,裴旸乱了阵脚。 “发现我偷看你和黎姝,发现我……” “俞朔!”裴旸沉声喝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俞朔被他语气间泄露的冷到极点的煞气刺了一下,霎时什么勇气都消失了,复又委顿在地,捂住脸,喃喃道:“对不起……哥,你一定觉得我很荒唐吧?” 裴旸本来下意识地要扶住他,却又缩回手,退后一步,不敢再看这个从小朝夕相伴的弟弟:“不,你只是想岔了。” 他又退一步,险些栽进暗摸摸的溪水,好险稳住了,不由分说地将手电筒塞进俞朔手里,低而快地交代道:“手电筒留给你,你好好冷静一下,我先回去,后院灯也给你留着……总之,想清楚了就赶紧回来睡觉,不要再提那些虚头巴脑的事了。” 天上熠熠的星河也被浮云遮却,夜越发黯淡,风呜呜吹着满树的黑叶子。 裴旸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第39章 | Episode 39 【潮湿。】 淫雨霏霏,拖延着,下不完似地下。除了俞朔他们从外婆家回来那天有一场痛痛快快的瓢泼大雨,接下来数日,天空都阴沉沉,只即兴地织些细雨来敷衍人。 俞朔的心情也跟着潮湿的天气一起黏答答。 那天晚上他很迟才回去,在沙发挨了一晚,根本没睡着。后来大家玩乐,他都借口画画,一个人躲在外公的书房。 书房窗檐挂着风铃,叮叮咚咚,单调而悦耳。他趴在窗口,脑子空空,心里也空空,竟感觉不到多少难过。 就这么着,他灵光乍现,编出一个比现实还要荒唐的借口,找机会告诉给裴旸:“我喜欢黎姝,但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我的气。” 裴旸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是说:“俞朔,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一直都是。” 俞朔低低“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 从小到大,裴旸把玩具分给他,把书本分给他,把零花钱分给他,甚至把家人,把爱,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他一半。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更要好的了。 就这样吧。这样就够了。 暑假剩余几天,裴旸依然成日地往外跑,下雨天也照样出门,不知去了哪里。他没问。 俞朔花大把时间泡在颜料画纸和平板里。从他学板绘起,一直断断续续地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作品,涨了些粉,也有来约稿的。 起初他不太懂市价,收费压得很便宜。后来经一个来约稿的内行提醒,才把价格涨上去,因画工精妙,还接到了几份商稿,攒下万把块钱。 开学第一天,他在走廊碰见江琪树,他正被副段长抓住训话。 副段长是江琪树前班主任,大概一直就看这个将近一米九、目中无人的男学生不顺眼,絮絮叨叨,满口扯出他翘课跑去打篮球的陈年罪行,又问他上期末的成绩,借以冷嘲热讽。 江琪树比他高出二十厘米,想不看他只需稍抬下巴,眼睛盯着天花板,等他骂完才直挺挺地说:“老师,我们校队成员不用上自习课是学校允许的,你不能因为讨厌我就冤枉人呀。” 副段长四十出头,秃顶,新旧难辨的茶色毛线背心腆出个肚腩的形状,痛心疾首地摇头,好像江琪树走上了难以挽回的歧路:“天天打篮球,难道你以后能靠篮球吃饭不成?” 江琪树一本正经:“我是有这个打算。” 副段长走了,只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江琪树眼珠一转,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俞朔,对他抱怨:“俞朔,你看见了就来帮我转移火力啊,怎么能袖手旁观!” 俞朔说:“爱莫能助,副段长的口水轰炸只能喷向你衣服,是我就遭殃了。我宁可去臭水沟里洗脸。” 江琪树笑得腰都弯了,手扶着他的肩:“看不出来你嘴巴这么损,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裴哥这个大模范生带出来的小模范生呢。” 俞朔眼皮微跳,转移话题:“你几班?” 江琪树海拔高,随手弹了下铁制的班牌号:“就这儿,四班。” 俞朔说:“好巧,以后是同班同学了。” 说巧也不巧,年段十五个班,只有五个文科班。谯雩也在文科,但分去了一班。她的男友在理科,班上化学老师出了名的爱拖堂,她偶尔会跑来和他们一起吃午饭。 有时江琪树被叫去训练,她就和俞朔两个人一起吃。 俞朔因为内心持续处在阴雨天气,毫无社交的劲头,进入新班级也没认识几个人。 他仿佛变回了初中时的自己,忧悒,透明,如行走在与世隔绝的雾岚之中,面目模糊。原有不少人因虞姬那场演出而靠近搭话,很快都被他冷淡的态度劝退了。 他是戴上了孤僻的面具,还是脱下了合群的面具? 俞朔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自己且不提,谯雩这样不管放在任何学校、任何班级,都应该是众心捧月的风云人物,人际关系竟也不顺利。 有次在食堂里,俞朔亲眼目睹了谯雩和一个女生的小小龃龉。排队打饭时,那个女生不慎踩到了谯雩的脚,回头看清是她,马尾辫一甩,一声道歉也没有就扬长而去了。 俞朔问她。谯雩撇嘴:“不就是恋爱脑小女生的那档子事,拉帮结派的,我才懒得放在心上。” 女孩子之间无硝烟的战争是俞朔所不能理解的。小时候他因为清秀腼腆也遭到过男生的排挤,但那恶意都是明枪实弹地来,陆壬嘉和齐泽楷这类恶霸之流就更是嚣张了,因而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谯雩不放在心上,问他:“你呢,最近还好吗?” 俞朔说:“你指什么?” 谯雩的眼睛清透得几乎泛着蓝,直言不讳:“裴旸啊,你被甩了吗?” 好似一声平地惊雷,俞朔手一抖,调羹直接掉到了地上。 谯雩友好地笑了下:“被我敏锐的观察力吓到了?放心吧,我没有告诉表姐。” 俞朔木木地弯腰捡起调羹:“有那么明显?” 谯雩说:“还好啦,毕竟你长得人畜无害,看着谁都楚楚可怜。但是你看裴旸的眼神骗不过我,因为从小到大,有个人就是那么看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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